一日男人竟是醉酒了回來，他聞不到酒味，但是男人進門起就搖搖晃晃的，一邊向他走來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他還是不太記得住自己的名字，那幾個字從男人的口中吐出來卻又蒙上了霧，他看不清，模模糊糊的像個大概輪廓。

所以他沒有動，就那麼直直的站在那，更準確點，應該說是飄著。

男人沖他來，卻結結實實撲了個空，幾乎是撲跪在地下，磕得一聲悶響。

他聽見男人說。

「他們都騙我，他們都說你死了，可是你明明就在這，好好的，一根頭髮絲...都不少的在這呢……」男人的語氣很怪，他聽不出，男人是在哭還是在笑。

他轉身，看見男人整個趴在地上，嘴裡卻還在含糊不清地念叨著執拗的一句。

「你明明就在這。」

他嘆了口氣，半蹲著飄在男人面前。

「你看看我。」

男人聽見他的聲音，爬了起來，下巴那磕青了，可是他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半點形象都不顧的岔開腿坐在地上，表情懵懵懂懂竟像個孩子。

「我死了。」

男人突然安靜了。

就像台上的大戲戛然而止，連閉幕的那聲鑼鼓都一併省了。

男人的酒好像忽然醒了，又像是他其實根本沒醉，只是自己騙自己而已。直到那個人親口告訴他確實是這樣，別人說的都是真的，我的的確確死了，男人心口的石頭終於落下了。

落得又准又狠，把他的心生生砸開一個大大的血窟窿，餘下的半輩子也別想結痂。

「你說過你不會走的。」男人站起來，身上披著月光，一雙眼睛尤其的亮，「可你還是走了。」

他不知道說什麼，作為一個什麼都不記得了的人，他一點都不敢以男人口中一直叫著的那個人的身份來安慰他，那個人於他，太陌生。

但是他還是開口了。

「對不起。」

有些諷刺，這句話不是他的本意，因為他如今，對男人只有可憐，沒有歉意，這一聲對不起，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我好想你。」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閉著，月光下，他第一次看見了男人的淚痕，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吧。

畢竟，第一次見男人，那麼的憔悴無助的時候，男人沒有哭，男人告訴他他的過去時，沒有哭，男人碰不到他兀自失落時，也沒有哭。

男人站在窗檯那，抽了一夜的煙。

他抱著自己的腿飄在男人身邊看著那個煙灰缸，和越積越多的煙屁股。

「我天天都會夢到你。」

「嗯？」

男人的嗓子嘶啞的不像話，好像沙漠中行走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屬於他的綠洲卻發現全是海市蜃樓。

「你以前很愛我的，不讓我抽煙，你說你最討厭煙味了......」男人竟然笑了，好像在回憶些什麼。

他吸吸鼻子，看著黑暗中男人手指尖的那一點火星，什麼都聞不到，男人呼出的煙霧和他融在了一起，他感覺，那不像煙，更像是冬日時男人說話時在空氣中形成的白色水霧。

「你還說，我抽煙你就跟著我吸二手煙，二手煙危害可大多了，到時候你先走了，我一個人躲著哭去。」男人手一抖，煙灰落了一地，低著頭，陷入了沉默。

他什麼都不知道，彷彿在聽著外人的故事。

愛，在男人的口中彷彿慢慢清晰起來，如同一個實體，有了輪廓，有了溫度，他卻怎麼都碰不到。可是有一點，那就是他真的走了，丟下了這個不忍心讓他抽二手煙的男人，就是不知道男人是不是真的躲著哭過。

半晌，男人抬眼看向他，突如其來的視線嚇了他一跳。

他拚命咧開嘴，尷尬的笑了。

「好看。」男人莞爾，眉眼間彷彿閃著光。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是男人說他好看。

他覺得自己該高興的，可是，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就像當時男人說他愛他。

他和一個男人是戀人，他也沒有半分驚訝，好像這種在世俗中不被認可的感情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