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卓摸上安止西的額頭，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躺在地上的人呼吸平穩，看來只是睡過去了，和之前進入「側寫」狀態時的狀況一模一樣。

可是這次，他側寫的是誰？何子卓腦海里靈光一閃，轉頭看向已經被自己擊倒在地、現在不知生死的「人形怪物」。

良久，他才緩緩挪動身子，坐到安止西旁邊，將自己已經沾滿了血的上衣脫下來，以防流出來的血幹掉以後，使得皮肉和衣服粘在一起，難以分開。

在微弱的暗黃色燈光下，何子卓一道道血痕下的肌肉線條顯露出來，如果沿著褲腰往上仔細看的話，還能隱約看見人魚線。

若是安止西現在醒著，可能沒辦法靜靜欣賞了，畢竟畫面太有衝擊力。

何子卓胸膛和腹部都受了傷，看來口子不小，血還在不斷往外冒，稍微一動就牽扯到裡層的皮肉。雖然剛剛的戰鬥讓他在生死邊緣來回徘徊，停下來之後他卻覺得連自己身體里的血液都是冷的。

他把衣服脫掉後就沒有再管，挨著安止西，忍著皮肉撕扯的疼痛，皺眉躺下，卸掉了全身的力氣。

兩人頭頂的燈光並不晃眼，但身邊的人傳來源源不斷的溫度，讓何子卓的身體稍微回暖了幾分，胸膛隨著呼吸緩慢地起伏，慢慢放鬆了下來。

周圍一片寂靜，就算電力室和食堂隔著一段距離，但是剛剛發生那麼大的動靜，他們不可能聽不到。

可現在沒有任何人過來查看情況，也許是察覺到了有暗示性的新線索，已經被強制傳送回了現實世界，更或者，他們已經被隔在了劇情開啟後的新空間里。

只有他們兩人淺淺的呼吸聲，混到空氣中飄浮著，最終纏繞在一起。

慢慢地，何子卓靠近安止西一側的手動了，一點兒一點兒，又一點兒一點兒地，移到身側的人手邊。

最後，淺淺地相貼。

何子卓歪頭，面向安止西的側臉——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對方。

這個幾乎從遊戲一開始，遇上了便一直和自己同行的人。

不知道安止西對自己哪來那麼盲目的信任，覺得自己可以帶他逃出這裡，真要說逃出去的話，最後能帶他離開這裡的，說不定會是擁有「歐皇」之稱的蕭夜——連何子卓都佩服的「歐皇」體質。

「放心。」

「你會離開這兒的。」

何子卓貪戀對方手上那一點點溫度，但只持續了一會兒，便帶著不舍地把手收了回去。

而安止西的側臉，在他的眼裡逐漸變得模糊，一步一步陷入黑暗中。

被迫進入「側寫」狀態的安止西，這個時候所處的地方，卻是另一番樣子。

「滴噠！」

之前就聽見過的水滴打在地面上的聲音，安止西正站在一間實驗室里。

燈光和食堂的一樣，陰沉沉的暗黃色。周圍豎立著高低大小型號各不相同的玻璃罐，裡面裝滿了渾濁的液體，被燈光照著，反射出一種說不出名字的顏色，罐子里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也看不清樣子。

這次該不會是強制側寫吧？安止西低頭看看自己，這回竟是用的自己的身體，並沒有附身到其他人身上，而且還可以自由活動。

除此之外，現在的其他情況他都不清楚，不過比起這個，他更擔心何子卓，對上那個突然出現又不知來歷的「人形怪物」，明顯處境更加危險。

「滴噠！」又是滴水的聲音。

安止西朝滴水的源頭尋去，越過幾個玻璃罐，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

他剛剛還在擔心的人。

「何……」

此刻卻被泡在密封的玻璃罐里，與其他的唯一不同是，罐子上貼了標註——記憶清除。

「何子卓？！」

安止西以為自己看錯了人，抬手使勁擦了擦玻璃罐。

他趁著何子卓不注意的時候，不只一次偷偷看過他。個性使然，何子卓面上總是沉靜無聲，而眼前這個沉睡中的，更是毫無波動。

玻璃罐連接著的一處水管出現了裂縫，向玻璃罐里灌輸的液體透過水管時，一滴一滴往外滲出，打在光滑的瓷磚地板上。

安止西盯著玻璃罐中的人，說不上來的感覺，似乎沒有見過，可又不陌生，甚至還有一些熟悉，這種熟悉在腦海里閃過，沒來得及抓住就消失了。

不過，他可以肯定，眼前的和他暈倒前還在擔心的何子卓有哪裡不太一樣。

到底哪裡不一樣，他一時不能明確地指出來。而且，玻璃罐上的「記憶清除」，他也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安止西嘆了口氣。

果然無論經歷過多少，自己還是個那個菜雞青銅，如果何子卓在的話……可何子卓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和他在一起的，就像現在。

安止西好像知道有哪裡不一樣了，僅僅是微妙的不同。

「不一樣……」他把手貼在玻璃罐上，「但是說到底，又還是一樣的。」

玻璃罐的何子卓，身形要更清瘦，個頭也有一點兒差別。

「你說是吧？」安止西盯著裡面緊閉著雙眼的何子卓，輕聲問了一句。

「不過是回到了三年前而已。」安止西撐在罐面的手掌縮成了拳頭，希望裡面的人能睜開眼，給他一個答案。

裡面的人當然不會如他所想。

所以，這個「側寫」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安止西不理解，只是他知道了這是高一時何子卓的模樣，被自己放在心底的記憶慢慢回籠。

開學時看過去的第一眼，安止西便記住了他的樣子，雖然臉上是拒人千里的漠然，讓人看一眼就知道——這人不好惹，但是處在對方被貓纏住的情景下，捕捉到嘴角升起的那點淡淡笑意，安止西忽視不了。

大概是不可思議。

何子卓的名聲是在他入學之前就被很多學生知曉，更甚者，其實在國中就讓人聞風喪膽的，獨來獨往，面色冰涼，不親近任何人，也不容人靠近。但凡挑釁的，當天就能在學校後巷垃圾桶里找到，並且傳出一挑小團伙混混還揍得人從此只敢躲在教室乖乖學習的事跡。

所以當安止西看到一人一貓和諧的畫面，才會覺得不可思議。

安止西再次想起，早已從不可思議，變為了叩進心底的悸動。

很想離開這裡，很想醒過來，很想見到何子卓，想告訴他……這些念頭讓安止西恨不得下一秒就睜開眼，可是還沒搞清楚高一的何子卓會在這裡的原因，為什麼要給他進行「記憶清除」。

如果高一的何子卓被清除了什麼記憶，那現在高三的何子卓又是遺忘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