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類，好久不見。」

「……」子陌愣了幾秒，才揚起笑臉，「好久不見，阿雪。」

阿雪不是阿雪，眼前的他只是一縷殘魂，見不得光，也離不開這黑暗的地下。

阿雪支著的腦袋微微歪了歪，眯著眼睛瞧了瞧言伐，大人物啊。

「小人類來了就不走了嗎，在這裡陪阿雪可好？」話雖是對子陌說的，可那眼睛一直瞄著言伐，嘴角不可察覺的勾了勾，「阿雪獨自一人，可寂寞了呢。」

子陌想捂臉，這語調怎麼那麼像言伐？難道活久了都變這模樣？

子陌於阿雪，是幾千年沒見的存在。而阿雪於子陌，那可是剛剛見過啊，就好像這人上一秒提刀殺人，毀天滅地，下一秒要和你親親抱抱，風花雪月。轉換太快，世間太魔幻，子陌跟不上。

言伐眼睛微眯，伸手把子拉過來擋在身後，怎麼？欺負他不能和子陌一樣同記憶交流，這個阿雪可是和子陌朝夕相處的好幾百年，比他和子陌相處的時間長多了……

「子陌一介凡胎，怎能入帝妖大人的眼呢？」

「他不也入了魔尊大人的眼嗎？」阿雪放下腿，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拖著下巴，看著言伐道，「阿雪小小一個妖，自然比不上魔尊大人，子陌可陪了阿雪幾百年，阿雪早就暗生情愫了呢，魔尊大人可否可憐可憐小妖我？放了子陌，讓他陪著我。」

子陌暗道:您老人家那時候眼裡有過我？然後瞟了眼言伐，果然臉色很臭，輕輕往言伐身上靠了靠，扯扯他的衣服，子陌擔心言伐一個不開心直接把魂給阿雪打散了。

「呵，」言伐很滿意子陌親昵自己的小動作，把準備戳刀子的話咽了下去，想想也的確不能欺負一個小妖不是，硬生生把「也不知道是誰哭天搶地的跳火山」換成了，「可我家子陌只愛我一個。」

子陌惡寒……

阿雪也不可察覺的抖了抖，真不要臉。

一時間，倒都安靜了下來。

子陌這才仔細看了看四周，空蕩盪的黑暗，外面天已經黑了，裡面是借著言伐的夜明珠才能看見方寸。

他在這裡。一個人。面對黑暗，寂寞，和……崩潰的自己。

子陌忽然明白阿雪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他在掩飾。

他想要掩飾那個如野獸般覓食的自己，掩飾那個在黑暗裡瘋癲，發狂的自己，掩飾那個靠殺戮活著的自己……

他拼了命的掩飾，為了在他這個陪伴他的記憶走過幾百年的凡人，為了……不嚇著他。

「阿雪，」子陌鬆開言伐，才他的身後繞出來，踩著白骨，靠近阿雪，「你還恨嗎？」

阿雪斂起笑容，恨嗎？

不恨啊。

貝洛格伯最後還是選擇了萬物，在他化作灰燼撒落在勘察加每一個角落，在他因為詛咒之一沒實現而在地下重聚魂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黑暗和不得不殘暴的對待掉落下來的生命，磨滅了那些恨，那些不甘心。

「當然。」阿雪笑，「誰要原諒他。」

「你撒謊。」子陌毫不留情的拆穿阿雪。

「小人類，你不乖。」

「阿雪，你願意離開嗎？」子陌握住了阿雪的手，一如既往的刺骨，「離開，重生。然後在某一天歸來，做你的帝妖。

再沒有誰可以絆住你。再沒有詛咒可以束縛你，你是自由的，只屬於你的自己。」

「……」阿雪張了張口，沒有說話，但他知道子陌知道答案。

他想。

可是，

帝妖是不死之身，原本阿雪就算以帝妖之名立下詛咒，他也擁有重生的機會，可是，他那時候不願意再生，所以立下了「不得超生」的詛咒，這樣一來，帝妖阿雪就可以徹底消失。

帶著種種恩怨消失。

可惜，貝洛格伯的阻止讓詛咒沒有全部實現，所以只要勘察加這片土地上，只要還有一個生靈，阿雪就不會消失。

「除非勘察加一個生靈也沒有，否則阿雪離不開這裡。」言伐突然開口道，他隱隱猜到了子陌想要幹什麼，可是……如果他辦到了，那他倆之間……會不會走到陌路？

「不會。」子陌沒有回頭，他看著阿雪，溫柔的看著，彷彿在安撫自己的孩子一樣，「不會，只要你願意，就可以了。勘察加還是勘察加，什麼都不會改變。詛咒還在，死亡谷也還在，可是你，阿雪，不在了。」

「可以嗎？可以嗎？」那雙瞳孔里流出了水珠，打在子陌的手背，滾燙的。

他太想離開了。那些愛啊恨啊早被黑暗磨滅了。

他只想離開。

「可以。」

言伐沒有講話，現在的子陌和在死亡谷里的一樣。

他開始害怕，害怕如他想像的那樣，子陌……不是一般的人類，也不是擁有特殊體質的人類。

他也許是，如韋絲娜一樣的……神化人。

子陌握著阿雪的手，從四隻手掌中發出淡淡的光，是綠色，如生命一樣的顏色。

白骨倒塌，化作灰燼。

阿雪變得透明，一點點匯聚成一粒發光的珠子，他漂浮在子陌眼前，微微的晃了晃。

「要見他最後一面嗎？」

光點左右搖了搖，表示不用了。

「好。」子陌說，「阿雪，再見。」

「再見，」光點更亮了些。

他說，「小人類，我想起來了，你身上的氣息和跳進火山裡的一個女人很像，她當初似乎告訴過我，叫我等一個人。原來，

便是你。」

阿雪最終飄走了，渡過忘川，藏在彼岸花里，安靜的睡去。

直到某一天，一個人將他喚醒，他便重生了。

那個人是誰呢？阿雪滿懷期待。

子陌在阿雪離開的瞬間又往下倒，言伐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言伐抱著子陌，看著他有些蒼白的面孔。

「我該，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