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陌鮮少這樣自然的醒過來，沒有囈語，沒有呼喊，也沒有渾身的汗。就像看完一部電影，明明心中感慨萬千又無從說起。

無喜無悲。

微微翻了翻身子，輕輕舒展了一下四肢，睡得久了身體有些僵，眼睛也澀。子陌努力眨了眨，適應不算明亮的光線，又伸手揉了下，總覺得缺點什麼……

言伐。

他醒來沒有聽見言伐的聲音，也沒有準備好的溫水。

子陌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身上蓋的是尋常的被子，地上鋪的也是最常見的那種，他就躺在一個帳篷里，和他之前在迷魂凼搭建的一樣。

是了，自從上次在樓蘭，言伐的披風嚇著自己以後，言伐就再也沒有拿過那些東西出來。相反，從那以後，給自己用的，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全是最平常的物件。

他真的，是一個很完美的情人。

完美到，子陌不止一次的想他是在經歷了多少個情人以後才變成現在的完美模樣。

可他連，追究和吃醋的立場都沒有。畢竟那時候……他也不知道在哪兒，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子陌拉開拉鏈穿好鞋，言伐就在不遠處，他站在沙丘上，望著海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他知道的。

子陌知道言伐在想什麼。

如果韋絲娜是神化人，亦可回到神界。那麼他呢，顏子陌，是不是也是一樣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他的神志恢復，那他們兩個，又該如何？

子陌踩著潮濕的沙礫走進言伐，他從背後抱住了言伐，環繞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頭髮上，潮濕的空氣和柔軟的髮絲。

「言伐，我不是的。」子陌輕輕張口，「我知道我和韋絲娜是不一樣的。」

雖然子陌不知道如何去解釋他奇怪的體質，去解釋他的母親為何會出現在這些地方，為何指引他走過這些地方。

可是他知道，他不是神化人。

他不曾死過。

言伐還沒說話，耳邊只有呼嘯的海風和翻滾的浪花的聲音。

良久，言伐轉了過來，回抱住子陌，他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揉著他的頭髮，他說，「顏子陌，如果你是神，本尊一定在你化神前，讓你墮魔。」

「好。」

人也好，妖也好，神魔鬼仙，哪裡那麼重要，愛了就是愛了，既已相愛，那就夠了。

世間芳華，有人攜手看過，那便是極好的，何必計較那些有的沒的，計較那是兩個人以為的事或人。

「再陪我去一次死亡谷吧。」

「好。」

因為阿雪的離開，勘察加大地已經不再寒冷，腳踩在地面上，再也沒有了刺骨的寒冷。

可死亡谷還是那個樣子，堆積的白骨，滿是毒物的空氣，沒有陽光的世界，還是那樣。

沒有一點點變化。

「算了，不去了。」走到谷口，子陌站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對言伐說，不去了。

「為何？」

「貝洛格伯這些年，不是沒有找過阿雪，可是他把勘察加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因為阿雪躲著他，不願意再見。

如果現在我進去，他就會知道阿雪已經離開，按照貝洛格伯的性格，他一定會去找阿雪的。

我不想，他擾了阿雪的清凈。」

「那些呢？那些盤子，放在那裡也無所謂嗎？」

「那些啊，隨他們吧。」難道的，子陌笑得有些輕蔑，「我以為，我解開他們的封印是他們希望的，但那天，我解開一個以後，別的都在拒絕我。

他們拒絕變成白沙，他們想要復活，想要永生。」

「……」

「他們只想要重生，而不願意轉世，他們要永永遠遠的活著，哪怕那般生不如死，就因為有人告訴他們，會有個人來救他們，幫他們重生。」

「可是啊，他們以為的重生和我給的重生不一樣，所以他們拒絕了我，要等別的能讓他們重生的人。」

「那個人是你母親。」肯定句。

「是。」子陌仰頭對言伐笑，「所以我不是神化人。」

「嗯。」言伐揉了揉子陌的頭，他就是那日子陌暈厥的有些奇怪，身上力氣消耗太多，原是……被反噬了。

「所以我們走吧，電影看完了，是時候散場了。」

「好。」

勘察加大地的詛咒已解，但貝洛格伯身上的沒有，子陌知道，就算他也幫他解除詛咒，貝洛格伯也不會同意，因為那是阿雪留給他的最後的東西。

他帶走了屬於他的一切，包括最後殘存的一點點念想和希望。

那便就讓他，在此守候吧。

「等一下，大人！等等……」

在子陌和言伐準備登機的時候，洛天突然跑了過來，他還是披著他那件白色長袍，邁著小腿，直升機的飛行員笑道，「這小朋友挺可愛，還來送別。」

子陌笑著點了點頭，然後隨言伐又退了下來，「有什麼事情嗎？」

「我……我……」洛天緩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拍拍胸口，不行，他也老了。

「這個，給你。」他拿出一個長盒遞給子陌，「有人對我說，把這個給你。我那天給忘了。」

「謝謝。」子陌接過，打開盒子……果然，又是一朵花，雪山上最美的雪蓮花。

子陌又輕輕合上，沒有拿出來。

他笑著對洛天說，「再見。」

洛天望著呼嘯著離開的直升機，撓撓頭，這個人類，還真是奇怪。

也不勸他離開，也不多說什麼，「謝謝」「再見」，就沒有了，很奇怪啊，害怕與別人有過多的交集，看上去冷冷清清羸弱不堪，可勘察加的詛咒解除了。

不會是那位大人，便只可能是他，再加上當年紅衣女的囑託，這個人類，很神秘。

洛天緊了緊長袍，罷了，左右也與自己無關。

他也想，離開了。

子陌透過窗子，俯瞰這片大地，有羊有牛在平地上成群奔跑，有猛獸伺機而動。

有人三五成群，笑著，聊著，喝著酒。

地面的植被長出新芽，山上的積雪滲入山壁，最原始的冰川依然沉默的看著一切。

「這樣很好。」子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