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照例在雞鳴響起的一聲就睜開了眼睛，習慣的收拾好自己去給師父請安，推開了師父房門，看著空蕩盪的房間，盛世一下愣了神，許久後才反應過來，師父已經走了。

昨天還是自己親手把他下葬的不是麼。

盛世環顧著師父的房間，那件蘇州綉娘一針一線綉給師父的法袍還掛在架上，衣袍上精心綉出的貔貅紋路栩栩餘生。

不知道寫給這位綉娘的信送到她手上沒有，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為師父的離去掉上兩滴眼淚。

盛世收斂了心神，退出房間，關好房門。

回自己房間收拾好包袱之後，盛世朝著師父的房間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就彷彿只是出門逛逛似的，離開了這座餵養他整整十六年妖監。

妖監的大門打開，又關上，清冷的街道在破曉的微光下顯得冗長不知盡頭。

盛世收拾好心情，揣好了懷裡的山海殘卷，照舊的去了南街的早點鋪子吃了碗餛飩，要了個雞蛋帶著。

城門還沒到開啟的時間，盛世就幹脆在南街晃著，晃完了又晃去北街，直到聽見了開門的號角聲，才亦步亦趨的走向城外。

師父走了，臨終前把這半卷山海殘卷給了他，讓他去尋下半卷，又催促他儘快離京。

盛世是個乖孩子，師父要他走，他走便是。

出了城，盛世一時也沒了方向。

如今世間人人都多多少少會一點馴獸之術，師父口中描述的、那個妖監輝煌的時代早就過去，這世間，還有多少人知道妖監都不可知。

盛世想著，覺得自己前途堪憂，也就沒注意腳下。

等他終於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半個身子都被影妖覆蓋。

影妖其實不該稱「妖」，它們沒有自己的思維，一般都是高等妖獸用自己的影子製作的奴僕，用來替他們完成一些不需要親自出手的事情。

盛世和影妖也算熟悉，他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影妖抓了多少回。

所以盛世也懶得反抗了，安靜的等著，想看看這隻影妖會把自己綁去哪裡。

影妖完全覆蓋他還需要一小會兒，盛世就幹脆的剝起了早上那個還沒吃滷蛋，結果滷蛋才剝完，盛世還沒來得及咬，就覺得腳下一空，墜了下去。

「我的蛋——」盛世哀嚎了一聲。

盛世摔到地上，凌亂的石頭硌得他覺得骨頭都快粉碎了。

躺了許久，盛世才攢齊力氣怕爬起來，順便打量周圍環境。

這裡明顯是一處山洞，遠處隱隱有微光，不知道是出口還是山洞內部有熒光。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後，盛世摸索著朝微光走去，沒有遭到阻攔，那多半就是影妖主人的所在地了。

眼前的光有些開始刺眼了，盛世放緩了腳步，讓眼睛逐步去適應那些光線。

遠遠的忽然出現了一座門樓，半扇門掛在上面，顯得搖搖欲墜。

光線都是那門裡面傳來的。

盛世走近了，忽而聽見了吧唧嘴的聲音，驚得背後一陣寒意。

靜了一會兒，盛世在繞過那破敗的半扇門後，看見了一個面容精緻的男子，銀白的長髮落了一地，赤著上身，正在吃他剝好的那顆滷蛋，還吃得繪聲繪色津津有味。

盛世一時間不知道該去說他搶了自己滷蛋還是告訴他這隻是一顆蛋不用吃得宛如滿漢全席。

專心吃蛋的男子似乎並沒有察覺盛世的到來，盛世轉身想走，卻發現腳下的影子形狀開始變化，無奈，盛世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那個……」盛世出聲。

男子抬起眸子看他，猩紅的獸瞳嚇得盛世冒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生盛世，不知尊駕綁我，所為何事？」盛世顫巍巍的抬手作揖行禮。

男子吃掉最後一口滷蛋，舔了舔手指：「你身上，有山海殘卷的氣息。」

盛世整個脊樑骨都在發寒，維持著作揖的姿勢勉強的笑著，努力不讓自己聲音顫抖：「小生確實是馭妖師，但並沒有尊駕說的山海殘卷，想來是因為小生昨夜恰巧碰過，所以才沾染了些許氣息吧？」

「馭妖師啊——」男子拖長了聲音有些懷念，微微嘆了句，「我還不至於已經弱到辨別不出山海殘卷的氣息。」

盛世努力維持著虛假的笑。

「我叫白寅，或者，你也可以喊我窮奇。」他站了起來，捋了捋自己頭髮，「反正他們都喊我窮奇。」

盛世的心隨著白寅的話語抖了又抖。

他居然是四凶之一的窮奇？！

這裡居然是封印窮奇的地方？！

窮奇居然就封印在京城附近？！

盛世腦子裡一瞬間思緒繁雜，努力維持的虛假笑容也碎裂，變成了驚恐。

「還不肯承認山海殘卷就在你身上麼？」窮奇舉起了一隻手——

盛世轉身就跑，結果沒跑兩步，腳就被影妖纏住，掙脫不開。

盛世慌張的結印，卻怎麼都擺不對手印。

師父告訴過盛世，千年前山海經結界破碎，大量妖獸湧入人間，山海經碎成殘卷，隨著妖流流落各地，妖監的一大責任就是要尋回全部山海殘卷，修補山海經結界。

而當初，一代馭妖師們，並沒有選擇擊殺妖獸，而是藉助山海殘卷的力量就地封印妖獸。所以也有很大一部分妖獸在尋找山海殘卷，企圖藉助山海殘卷的力量解除封印。

一定不能被窮奇搶走山海殘卷！

窮奇一旦解除封印重新現世，一定會帶來腥風血雨，這裡是京城，入口數十萬，小半個國家的人口全部集中在這裡。

盛世終於結對了手印，掙脫了影妖，瘋狂向外跑去。

影妖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追逐著他進了漆黑的山洞甬道。

盛世只是跑，遠遠看見了前面的光亮，加快了腳步，衝出去的時候卻在刺目的光亮里看見了在舔手指的窮奇。

「我若是不想放你，你走不了的。」窮奇鮮紅的舌頭在自己的指尖上一掃而過。

盛世像只炸毛的貓：「我不會把山海殘卷給你的！」

「你不是說不在你身上嗎？」窮奇歪了歪頭。

盛世：「……」

「你確實是馭妖師吧？」窮奇問。

「當然是的啊！」盛世強撐氣勢。

「那你為什麼這麼怕我？這裡的結界是你們馭妖師留下的不是麼，我在結界里，又攻擊不了你。」

盛世：「……」

是了，窮奇並不能出結界，所以才會驅使影妖。影妖的本質是影子，並不會被結界所阻攔。

盛世稍微冷靜了一下：「我總有辦法能出去的，你困不住我。」

「你跑錯洞了。」

盛世：「……」

窮奇揮手一指，影妖慢慢凝聚成型，恭敬俯身，給盛世指路。

「我只是一個人呆在無聊罷了。」

「……那你抓別人不行嗎幹嘛非抓我？！」

「會嚇到普通人吧，我們窮奇不是凶獸麼。」

「……」哦。你還知道你自己是凶獸哦。

盛世轉身朝著影妖所指的方向走去，身後窸窸窣窣一陣聲音。

盛世略微好奇的扭了個頭，去看了一眼窮奇。

窮奇忽然現了原形，巨大一隻背生雙翼的白虎坐了下來，像只大型貓咪一樣。

他的翅膀聳拉著落在地上，潔白羽毛沾染了灰塵，變得灰撲撲的。連帶著頭上的虎耳都聳拉著垂了下來。

盛世的腳步頓了一頓。

他會成為馭獸師，是因為他天生負靈，才出生就被一隻雀妖從母親懷裡搶走，但是雀妖並沒有傷害他，而是在哺育。

雖然喂的東西差點弄死他了就是了……

後來他就被師父撿回去了。

從小到大，妖獸們都很親近他，雖然有過誤傷，但基本都是無心之過。

盛世又走了回來：「你如果只是想跟我說會兒話的話……我倒是可以陪你會兒。」

窮奇抬眸睨了他一眼，委委屈屈的挪了挪，把自己轉了個身。

盛世警惕的看著他：「但是我絕對不會把山海殘卷給你！也不會給你解開封印！」

「你解不開這裡的封印。」窮奇說。

盛世：「……」

「我討厭你們。」窮奇趴了下來，把腦袋擱在爪子上，半闔眼眸。

盛世能看見他纖長的睫毛和猩紅得宛如雞血石一般的眼眸。

突、突然有點想摸他。

盛世試圖走近窮奇，在離窮奇一尺遠的地方，忽然被一道無形屏障攔住了。

他進不去結界，相對的，窮奇也出不來。

……那他剛才跑什麼？宛如智障。

盛世扶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你被困在這裡多久了？」

「近千年吧，記不清了。」

「很孤單吧？」

「其實還好，有大哥陪我——哦對了！」窮奇忽然抬起腦袋，嚇了盛世一跳，「我抓你是想拜託你，幫我找找大哥。」

「……你大哥，是誰？」盛世斟酌著問，他其實很想告訴窮奇，如果你大哥和你一起被困，他走了是不會再回來的。

「朔月！」窮奇說出個名字，靜了會兒又補充到，「哦對了，你們喊他混沌。」

盛世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窮奇的大哥能是誰？當然是四凶之首的混沌啊！盛世抬手揉眉心，讓他去找混沌？那跟送死沒區別。

「放心啦，我大哥對山海殘卷沒興趣。」窮奇又坐了起來，「雖然喊他混沌，但我大哥是神啊。」

盛世仰頭看著他，覺得脖子酸：「你趴下，我跟你說話好累。」

「哦。」巨大的老虎聽話的趴下，低俯著腦袋看著盛世，「這樣好了吧？」

……好乖。

盛世收斂起自己奇怪的思緒，又問：「你找混沌做什麼？」

「我大哥……很久沒來了，我擔心他出事。」

「現在這年代馭妖師沒幾個，你大哥能出什麼事兒？」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妖監式微，馭妖師幾乎快斷了傳承。

以混沌的力量，在現今，說他天下無敵手都不為過。

窮奇又聳拉著腦袋，可憐兮兮的看著盛世：「能不能幫我去找一下我大哥嘛？」

盛世靜了一下，反問：「你為什麼一定要找他？孤獨的話，你可以用影妖幫你抓其他小妖不是麼？」

窮奇看著盛世，看了許久，才輕輕開口，語氣平淡：「因為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