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病房裡消毒水的氣味被往來匆匆的護士沖淡，一片安靜，只有點滴滴落的聲響。

「今天倒數第二瓶，滴完之後按鈴叫我來換。」新來醫院的小護士刻意壓住了自己有些尖銳的嗓音，儘可能的想要融入房間的氛圍。

守在病床邊的年輕男子沉默不語，從她剛剛進來到現在都沒有移動過目光，皮膚粗糙發黃，一身的風塵和滿眼的憔悴讓小護士徹底相信了護士站里的閑話。

他被拘了一晚上，剛剛從警察局出來。

哎，小護士打心底不解和惋惜，現在的帥哥怎麼都愛打架鬥毆，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她進房之前悄咪咪地翻了一下病例，肋骨斷了兩根，全身關節大面積水腫，多處軟組織擦傷和皮外傷。

如果在以前，小護士驚訝片刻就好，而這個病人，她又偷偷看了眼床上的人，心中多添了幾分唏噓。

這麼好的臉差點就破相了。

「先生？」小護士戰戰兢兢地又問了一遍。

眼前的黑衣男子緩緩抬起頭，脖子似乎將僵硬無比，一個晚上警察局的口供幾乎把人的意志往死里逼。

顧野微微張開幹裂的嘴唇，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尚存餘力的回覆：「好。」

陸羽徹底轉醒的時候是隔天晚上，顧野剛剛從警察局回來。

沒有證據，情節嚴重，已經超過了不法的範疇，警察不算他正當防衛。

也無妨。

顧野掖過被角，床上的人呼吸平穩，肉眼可見的腫塊也消了大半，護士剛剛進來說明天要掛的點滴可以減半，一切都很好。

他伸手進被子里，小心地向裡面摸索，觸及一雙溫暖的手。他用手指輕輕摸著那因為吊瓶水腫的手杯，指尖也被那體溫所烘高。

太多溫暖，倦意襲來，顧野將冰冷的看守所拋在腦後，直了好幾天的脊背終於有了片刻的放鬆。

被子下的手突然動了一下，顧野猛得被驚醒，恍惚抬頭的時候正對上了陸羽剛剛蘇醒的眼。

陸羽覺得全身僵硬，尤其是前胸正被什麼東西束縛住，讓他呼吸無力，但是疼痛緩解了不少，散架的身體又被神奇的重組了起來。

他感覺虛乎不定，直到看到了守在身邊的顧野，他才意識到自己活過來了。

「顧······」喉嚨太幹，他一時間說不清話。

「你等等。」顧野一把按住了他，眼睛裡不知道是什麼在發著水光，他從床頭拿過密封的棉簽，手指一直沒找到開口，索性用牙撕開塑料袋，多餘的棉簽散了一地。

陸羽看著顧野不如以往的混亂，早已經過去的麻藥像是又有了效果，他的心裡酥酥麻麻。

顧野用棉簽蘸著涼開水仔細得在陸羽幹裂的嘴唇上點著，濕潤了差不多，才小口小口的喂他喝水。

長時間幹涸的口舌得了涼水，一下子活了過來，沁涼舒爽，沖淡了滿嘴的濁氣。

陸羽輕輕嗓子，嘴角上揚：「你多久沒喝水了？趕緊喝一點。」

聲音又弱又溫柔。

顧野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舌頭所到之處泛起刺刺的疼痛還有血腥味，他絲毫不管，接了點熱水繼續：「別說話了，再喝點。」

「我不，」陸羽聲音提了提，雖然還是有氣無力的，但足夠讓顧野停下手裡的動作，他微微偏過頭，躲過濕潤的杯口，「你先喝，不然我也不喝了。」

拿著棉簽的手懸在半空，陸羽聽到一聲低沉的笑：「拿你沒辦法。」

「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陸羽低聲問，從他睜眼看到一臉憔悴的顧野時他就意識到事情不對。

既然付博可以這麼明目張膽的施暴，那麼一定有足夠硬的後台，或者藏好了尾巴，他叫來的那幾個壯漢手腳利落一點大可以偷偷跑掉，只剩付博自己作偽證。

「還行，」顧野順了口氣，抿著嘴，半點沒有保留的講事情的發展全都說了出來，「那個蛤蟆重傷，警察說我已經超了正當防衛的程度，算我過當，對方控告我故意傷人。」

「而且那幾個人躲過監控跑了，現場你和他們的血混在一起，目前還很難取證，就算可以，那傢伙雇的人未必能在血庫里被找到。」

陸羽聽完心裡涼了半截，他一方面有些慶幸，因為到這個關頭顧野沒有想過盲著他；另一方面就是擔心，付博的手段他能猜到幾分，絕對不止顧野輕描淡寫的簡單。

「警察有說什麼時候來找我錄口供嗎？」

「醫生鑒定完畢之後就會有警察來。」顧野低頭看著水杯，嘴裡終於有了一絲水潤，「還喝嗎？」

「不了。」陸羽搖頭，腦子裡還是暈的。

顧野說的情況大致和他想的吻合，付博這個老狐狸必然不止犯過一次，這樣想看很多善後手段都易如反掌。

「現在還有什麼證據嗎？」陸羽心中劃過一次那天晚上的畫面，他掙扎著從房間里衝出來，然後是兩個大漢從走廊里把他拖回去的。

「走廊呢？走廊有沒有監控？」

「在死角。」

顧野寥寥幾個字就澆滅了陸羽心頭剛升起的火，胃部隱隱抽筋，陸羽閉著眼將頭深深埋進枕頭。

心緒混亂，就算自己提供了口供和驗傷報告，實質的證據還是不足。

付博可以一口咬定是群毆，大不了雙方都是故意傷害。

「哎，」陸羽無力得扯起嘴角，「我是不是真把你給克了？」

顧野按鈴的手頓了頓，神色陷入一片陰影，脊背挺直，片刻後他按下呼鈴，重新坐回床邊。

「都說了沒那麼好克。」幾秒前的陰翳消失，顧野又換上了冷靜從容的表情。

「我找了我認識的水準最高的刑訴律師在跟辦案件，警察那裡有人給我保釋，就當給國家交稅了。」

顧野幾句話都沒提到「好好養傷」之類的話，但是卻一點一點的平息了陸羽心裡的焦慮，比慰問的話來的慣用的多。

他只想知道顧野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房門打開，換班的小護士見床上的帥哥醒了，換藥的速度都變慢了不少。

「今天最後一瓶了，」小護士半張臉被口罩擋著，卻還是笑眼眯眯，「還好傷的沒有看起來這麼重，你們帥哥都這麼愛打架嗎？」

顧野沒理會小護士的玩笑話，拿著手機正處理著什麼信息。

倒是陸羽看不了別人尷尬，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小護士聊著，「什麼叫都？我們這可是第一次打架。」

「嗨呀，」小護士得了回話興緻便來了，她穩下心將針頭埋入陸羽手背，然後又說，「我不是看到那個熱搜了嗎，說是什麼導演還是編劇潛規則小演員，結果沒潛到手就被打趴了。」

「還請了好幾個大漢當幫凶，」小護士癟癟嘴，「太噁心了。」

話音剛落，陸羽和顧野幾乎異口同聲。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