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不知所終

言畢，南宮浮面帶微笑，一邊擊著手掌，一邊踏歌而行。

在他的身後，南宮城的城門慢慢關上，而後，「轟隆」一聲，整座城都沉入了地面。蕭子楓立於門前，耳邊轟鳴聲不停，他依稀聽到了那人究竟在唱些什麼——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清脆的聲音，和十四歲的蕭子楓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那時，他側著臉，故作風流姿態、滿不在意，實際上偷偷用眼角看向那人：「世界美景如此繁華，人的一生，若是不多看看，當真是可惜了……」

一眨眼，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也不知道，年少時的自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此時此刻，蕭子楓忽然想起，當那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從樹上和著桃花翩然落入他懷中之時，當真的是他這一生……最美好不過的風景。

那一戰後，南宮城陷落，而最後的繪命師——南宮浮，帶著城人的數萬魂魄，不知所終。

此後，祁天國的天子，終於成為奉承天命之人，一統天下。

自始，天下只有一個國家。

而月族蠱師月之衡、什剎宮祭司海鳴、畫骨師林安染、神機宮唐鈺，則分管西南、極北、大漠、東海的地盤。

蕭子楓，作為這一戰最大的功臣，弒父殺兄後，成功登上帝王寶座，將這天下帶入了繁華的盛世。

無數文人墨客、執筆史官，書寫著他的故事，將他神話化，他的故事流於紙筆之上、曲劇之間，萬人傳頌。

十一、周而復始

站在這龐大帝國的高位之上，蕭子楓擁有著無上榮光，然則，他始終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座巨大的荒墳，日日夜夜，他獨自一人，在墳頭吹拉彈唱。

蕭子楓時常夢見自己還是個少年，那個人從那棵樹上飛躍而下，他伸手去接，那個人卻如同流沙一般，消失在他手中，怎麼都抓不住、挽不回。

一夜，他從夢中驚醒，聽到了窗外雨打桃花的聲音，蕭子楓轉過頭，看見了一個背對著他的素衣男子。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身，安靜地瞧他一會兒，方才開口道：「我要為我的族人描繪出一個新生的世界，我要為那些無辜戰死的南宮城的城人們，建造一個容身之所，我要描繪出那個陣法……蕭子楓，你可願把命給我？」

蕭子楓不說話，只是笑著站了起來，顫抖著雙手，向那人走了過去。

他的髮絲在夜風中招搖，這時，蕭子楓才發現，只不過才而立之年，他卻早已半白了頭髮，而那人還是年少的模樣。

他搖了搖頭，走到那人面前，撫摸著他的臉頰，溫柔道：「十七歲那年，我就將自己的命交給你了。」

那人眨眨眼，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低聲道：「謝謝。」

而後，那人高高舉起拘魂燈，將他納入魂燈之內。

等到蕭子楓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遊盪於一個奇異的世界。這裡所有的人、事都與現實一樣，只是，繪命師與所有人都能和平相處。

蕭子楓沒有實體，只能自己去求畫骨師，為他畫一個肉身，再然後，他到了蕭安玉的身邊，成為祈天國太子的獨生嫡子。

又過去了許多年，慕容江找到他，跟他說：「我要帶南宮浮出去，師父臨終前讓我好好照顧師弟，這些罪孽是你造成的，不是榮榮造成的，不該由他來承擔這一切！」

聽了這話，蕭子楓心緒沉重，不想說話，一個勁兒地喝酒，一個時辰後，他抬起頭，看著慕容衡：「好，我答應你，但是，你要讓我再見他一次。」

慕容江點了點頭，答應了蕭子楓。

於是，在那個明月夜，他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南宮浮。

那個人，有著和他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性子，卻長著一樣透亮的眼睛。

蕭子楓故意嚇唬那人，隔著輕紗帷幔，劍聲破空，直指前方，只堪堪停在了他的頸間。

他不知道對方是何人，不敢答話，看那人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憋屈，氣得臉都紅了。

蕭子楓一邊輕笑，一邊戲謔道：「看這身量，是個病弱少年？不不不，這氣味是影纓花，身為男子卻腰佩容幃，你是繪命師？」

而後，他一邊收回劍，一邊拉起帷幔，笑道：「冒犯了。」

大好月色下，他眉眼盈盈，緩緩道：「在下，祈天國蕭子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