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混亂的M市恢復了秩序，政府的裝甲車在街道上巡邏，警察挨家挨戶詢問居民的狀況，是否需要幫助。

全市的各大醫院已經陸陸續續恢復了正常運作。

裝甲車滾動播放著語音廣播，安撫M市內民眾的情緒。

即便是待在祁家老宅里，白亦也能隱約聽到廣播的聲音。

已經結束了麼？

原來外面已經天黑了。

他已經在書房裡待了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白亦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發獃，愣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腳一片冰冷僵硬，這才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起身時他忽然發現，祁墨的書桌下似乎有夾層，邊緣露出一截，像是有一份文件，因為角度的問題，那個文件的小邊角，只有當人坐在地上的時候才能看到。

「求你了……我承受不住。」白亦又快要哭出來了，祁墨這個混蛋瞞著他的秘密太多太多了，他幾乎將這個人重新認識了一遍。

或者他重來都不曾真正認識過這個小哭包。

第一次見面就是哭唧唧的。

明明是個黑道教父，被自己說幾句重話也偷偷哭，

明明抱了他白亦，自己卻反倒哭成了個傻、逼。

……

「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傢伙。」

那天晚上受傷的祁墨抱著自己說那番話，正好是他開始下手處理黑街的時候。

劉品安給他傳來的那些錄像截圖也是那個時候錄下的。

為了確保一切按照設想中進行，也算是給剩下的手下表明自己的立場，留下一個他們可以威脅自己的把柄，作為以後保命的資本，祁墨那天晚上確實是親自動手了。

為了讓白亦以後不用再擔心被黑幫威脅，祁墨先下手為強，竟是不顧以往交情直接撲殺了一半的舊黨頭領。

他說自己成為了惡人，應該是因為他殺了人。雖然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但也改變不了祁墨成為了他最討厭的那種人的事實。

他是懷有罪惡感的。

在遊樂場的時候，管家提到祁墨為了某種理由不得不在這些人中間放下身段周旋。

所以那段時間身上充滿了煙酒胭脂臭味，還回來的那麼晚。

那時候祁墨抱著他，還對自己說過另一句很重要的話——『不用再擔心母親的病了。』

讓祁墨放下身段求人的真相是什麼呼之欲出——

「拜託，不要是那樣。」白亦渾身發冷，將那份藏起來的文件拉扯出來，照片和檔案散落一地。

這些個年輕面孔的照片上全都是編號，背面還寫有血型，家庭住址等信息，檔案分別對應相片上的人，裡面又更為詳細的生平，甚至還有體檢報告。

其中有一張被畫上了紅圈，一張檔案里被寫上了祁墨漂亮的草書備註。

——配型合適，無不良嗜好，無過敏體質。

白亦面色蒼白的將這些檔案通通扔進了垃圾桶，有些不可置信的捂著自己的腦袋蹲在地上，不敢再去看祁墨寫的那些字。

他害怕看到更可怕的東西。

為什麼白母那麼幸運，醫院心臟科里那麼多權貴有錢人，偏偏他的母親恰好得到適配的心臟。

捐獻者甚至連個姓名聯繫電話地址都沒留下，幹凈的就像是一面白紙。

「祁墨，你這個瘋子，瘋子！」白亦好不容易找回一點勇氣，將那本被祁墨特殊標註了的檔案又從垃圾堆里翻了出來。

白亦此刻已經有些歇斯底里了，他不想看，但那些字、那些照片早就全都透過眼睛的驚鴻一瞥錄入到他的腦子裡了。

白亦瘋了似的將手中的檔案扔了一地。

果然，祁墨為了救他的媽媽，和黑幫里他自己最不屑為伍的那群人做了交易，挑選了一個普通人——將她的心臟換給了白母。

多麼諷刺啊，祁墨還真的是賠了一條命給他！

「誰需要你像個救世主一樣來救我！幫了我你TM倒是給我說啊！告訴我就那麼難麼！蠢貨！混蛋！！！」白亦跪坐在地上，仰著頭在空無一人的書房裡嘶吼。

此刻的他歇斯底里，就像是一隻受傷後什麼辦法也沒有，只能絕望慟哭的野獸。

漸漸的書房裡沒了聲音。

白亦木然的跪坐在羊毛地毯上，只感覺身體一陣陣發涼，手抱著小腿將自己團成了一團，倒在地毯上發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空空空——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小白仔，媽媽和爸爸來了，你開開門，出來吃點晚飯好不好？」

是白亦的父母被管家安排人從安全屋裡帶到祁家來了。

白父翻案的卷宗早已經送到了政府的案頭，現在提前被放出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還害怕這位被關了冤獄的人狀告執法機關，因此在暴亂發生的時候默許祁家的人直接帶走了白父。

如今祁墨已經不在了，遵守書房的禁令又有什麼用？

白亦拉開了書房大門，將白父白母帶了進來，自己又重新團到了房間中央散落了一堆文件的毛毯上，像是把腦袋埋進殼裡的小烏龜一般。

手臂受傷的白父用另一隻手，攙扶著還有些虛弱的白母，而白母的手裡則端著一些吃的東西。

走近了，不出所料看到鴕鳥狀的白亦，白母和白父相視一笑，將手裡的食物放到了地毯上，相繼圍坐在了白亦身邊。

他們這個兒子和小時候一樣，只要一遇到解決事不了或是逃避什麼的時候，就喜歡找個地方把自己團成一團，瑟瑟發抖。

「怎麼了？」白母摸了摸白亦凌亂的頭髮，將他的腦袋搬到自己的腿上枕著，柔聲細語問道。

「沒什麼。」白亦縮了縮脖子，一直盯著地毯上的一張照片看。

只不過感覺自己才是自己嘴裡最可惡的那個混蛋，心裡有些不好受罷了。

白父將兒子一直盯著的照片拿了起來，看了一眼，不由得感慨，「小三口變化真大，都長的不像小時候了。」

白亦聽到父親說的話，心裡咯噔一下，起身將父親手裡的照片接過拿到了自己手裡。

顫抖的手將那張照片翻過，正面正對著兩人，聲音嘶啞的反問父母，「你們說之前來看過你們的人……是他？」

「他很愛你呢。」父母親又是相視一眼，瞭然的笑了，但這笑容卻刺得白亦一瞬間呼吸不暢。

「他不是劉品安。」白亦的手指拽著身下的羊毛地毯，幾乎快要將柔軟的羊毛從毯子上揪下來了，受力變形之後的羊毛揉做一團捏在滿是冷汗的手心裡。

「啊？這孩子不是劉品安？那他……」父母臉上出現難掩的詫異神情。

「他叫——祁墨。」白亦頹然的捂住自己的臉，將手裡的照片放回了箱子里，蓋上蓋子，不敢再看第二眼。

是了，白家幾十年未曾回過M市，白父也早就將白家的生意一併託付給自己，父母哪裡還記得住十幾年前的劉品安現在又該是什麼模樣？

回到M市之後專註養老遊玩，不關心正事的父母又從哪裡得知祁墨長什麼模樣？更何況祁墨幾乎不參加什麼活動，唯一在媒體前露面的幾次都是因為有他白亦在。

是他先入為主的認為那個人是劉品安，於是父母也都理所應當的把那個人當做了劉品安。

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有那一個人，從始至終都只有祁墨。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白亦捂著臉蜷縮在地毯上，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這算什麼？

是祁墨給他的懲罰麼？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一切的幕後黑手都是那個一開始嘴裡就說著要離開的劉品安。

惡意收購慕安集團股票想要吞併白家的是劉品安，祁墨從始至終都一直在保護白家，保護他。

——祁墨他成功了。

將白父誣陷投入監獄的是劉品安，祁墨不斷忍受著自己的無理取鬧，卻還是暗地動用黑道關係，安排了手下保護白父，甚至謀劃著給白父翻案。

——祁墨又成功了。

白母的器官捐獻者，也是祁墨他髒了自己的手強搶來的——祁墨他不惜一切代價。

做了那麼多算得那麼精，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又為什麼算不到他自己的死呢？！

從始至終，他白亦又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誤把仇人當愛人，誤把枕邊人當仇人的小丑戲碼？！

白父和白母現在也是滿肚子的問號，但他們也看出來了，白亦現在的精神狀態根本不適合問話，讓他自己一個人冷靜下來是最好的辦法。

於是每人給白亦的額頭留下一個吻，將食物托盤推到白亦面前，多囑咐幾句讓他多少吃點東西，他們倆便默默的離開了書房。

還有一個人應該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接他們倆來這所宅子的管家先生。

究竟祁墨是誰，他和他們倆的兒子白亦發生了什麼，他們只好去叨擾一下老人家了。

……

「開什麼玩笑！」白亦又頹廢了一會兒，突然甩了甩腦袋，搖晃著從地毯上站了起來。

打開祁墨的電腦，將桌面上的文件全數打開，這台電腦不但保存有祁墨手下所有集團公司的資料，還連接了所有高層管理者的賬戶。

應該還來得及，將自己做錯的事儘力挽回。

如果不做些什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白亦感覺自己真的會瘋掉。

幾大口吃掉了母親端來的食物，白亦的眼睛鎖死在這台電腦上，當時發給劉品安文件的時候，他自己留了一個心眼，刻在腦子裡的數據並沒有全數導出給對方。

「還來得及，來得及的……」

越是翻看祁墨的電腦文件，白亦心中就越是揪痛，裡面早就有劉家相關的所有黑料和內部文件，白家的資料也只多不少。

原來祁墨什麼都知道，他放過了劉家和自己無數次。

白亦現在不願去深想，祁墨饒過劉品安和自己無數次的理由是什麼，他只敢把精力放在手頭的事上。

「有什麼是我能挽回的……」

……

視頻連線被打開，3D的會議室投射到整個書房。

電腦連線的那一端，各個公司高層在深夜十分收到祁墨祁大總裁的會議邀請，一個個嚇得魂都飛了。

教父還活著！！！

好在自己堅守了本心，沒有被劉品安的高額利誘勾引而去，這些人趕緊整理儀容儀錶，坐到書房的電腦桌前，等待會議開始。

而那些已經出賣公司的經理們面色蒼白，根本不敢打開視訊會議，待會兒向教父求饒的時候自裁的話，家人是不是會被放過？

一個個全息投影出現在會議室內，全都屏息等待著坐在老闆椅上的那個人轉身。

隨著椅子一點點轉回，投射在熒幕上的人不是祁墨，而是身著一身正裝，面色冷冽卻眼圈通紅的白亦。

「晚好諸位，很可惜我不是你們的祁總裁，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