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五十七」

「啊，在這裡嗎？！」

「不然還能在哪裡？！」

「……」

高止棄提勁橫抱起他，移影瞬至一柱高石上，旁邊便是那口剛被東方極削出來的巨大拱頂。當下拱頂翻倒，成了一口拱池，其下烈火熊燒，池裡熱水沸騰！

「千水，那晚客棧廚房著火時，我看見你用手指輕輕點了下水缸，那水面就靜止了不再沸騰，現在還能那樣再做一次？」

「啊……」

尚千水張開嘴巴，總算明白高止棄所說的『那事情』，是指那晚他們一起炸了客棧廚房的事情！唔，他果然不懂聽人話……

緊張著的心弦剛鬆了下去，霎時又覺一陣裂痛自深處撕開，尚千水連忙捂緊血肉模糊的心口，險些就此堅持不住的『死』了過去！

「千水！」高止棄急地緊抱住他，無能為力也自怨自惱的感覺涌切心扉。

自知憑己身之力根本遠不足以對抗那些斗魁天星，如今只能用這辦法孤注一擲，但結果如何，亦是未知之數……

「對不起，千水……」

尚千水依在他懷裡，咬唇抵過那陣深痛後，他喘息著的輕輕笑了笑，「止棄，我是個很沒用的人，什麼都不會，什麼事情都做不到……」

「……千水？」

「但止棄不一樣，是個又好又厲害的人……所以我才這麼想過……如果我可以和止棄在一起的話，那以後就什麼事情都能夠做得到了！」

「……」

不得不承認，他高止棄被這呆瓜的這番獃話感動得……想哭……

這時，見東方極與姬未夜二人都往這邊望過來了，尚千水忙道，「止棄，我們快點做吧！」

「好！」

高止棄抱著他一躍，從柱石輕身達至半空，俯見那口巨大的拱池上沸浪滾滾，尚千水強抵一刻情毒劇痛，潛運功力以施展止水心法。幾縷淡藍光芒環繞其身，他伸出一指，內力自指尖發出，如同一顆雨點，無聲滴落在水面上……

霎間，滿池沸水靜止若鏡，縱使水內猶是高熱沸滾，但水面上卻不見有一絲滾動！

「是這樣嗎？」尚千水低問。

這是止水心法的一重，平瀾止水。日常中，可用以站在激流或湍瀑之類的地方上行走自如。

「不錯，就是這樣……」

高止棄點頭，看著池面一片熱而不沸的止水，是知這片止水之下，正潛抑了一股欲迸爆發的洶湧力量……

此時在不遠的姬未夜見了這出，雖未明意圖為何，卻想到當日煙水間的一場爆炸之事，心感不妙，隨即出掌向著高止棄那撼去一擊。

這擊掌勢威力異強，堪可取命，但見高止棄抱尚千水移影一閃，銅水瓢在手一旋，劍影成劍，即時一道劍氣臨頂壓落，竟把姬未夜送來的這道掌勢逼向了巨池水面！

帶著天權內力的一發衝擊撼碎了池面的止水之層，接而水花四濺，瞬間暴烈釋放，掀起巨浪沸騰！

天邊白光一刷，雷鳴大響，與那剎時同出的爆炸巨響重疊一起，聲勢地動山搖，使整座薔薇樓似要崩塌的強烈震蕩起來！

正在里樓內把酒言歡的人們全都跑了出來，個個臉上大驚失色，聲聲大呼大叫！聞知這陣巨響是從十層山巔傳起，便爭先恐後的紛紛涌至樓台仰望，當即又被那幕天崩地裂的景象震驚得一片哇聲沸騰！

山巔之上，狂洪爆發，熱浪天高，可見雷鳴電閃間，烈火沸水激迸亂濺，玉樓山石崩碎滾落，泥瀑熾洪濤濤洶湧，沿山勢洶洶沖了下去！

「滾水來啦！！快跑啊！！！跑啊！！！！」

如此澎湃壯觀的災難臨頭直來，哪有不跑之理！？人們一哄而起，當場便是跑得個三魂七魄，雞飛狗走，阿爹阿娘的。

滔滔不絕的洪流沖啊又沖，滾滾沸水淹覆了山下一層又一層，檐梁高掛的花燈盞盞掉落，雕欄玉砌遍地凌亂，整座金碧華麗的薔薇樓，驟然成了一片熱浪翻滾的洪災之地！

大亂之中，只見一襲焦爛的白衣抱著個水藍身影，在成片墜塌的瓦礫中左閃右避，輕功縱走，那熾熱沸騰的洪流在他們身後堪堪追逼……

「止棄……」

「嗯？」

「這座薔薇樓是娘親的百年基業……」

「千水，你感覺怎樣？」

「不用擔心，我會沒事的……」

尚千水依貼在高止棄那充實的懷抱中，臉上沾滿為承受劇痛而滲出的密汗。但他依是故意似的，輕輕在對方溫暖的脖間蹭了蹭，水眸朦朧的笑了笑道，「每次發作了的時候都是這樣……雖然會很痛，但『睡』過一段後再醒來就會沒事了……」

風雨呼呼刮過臉頰，感覺抱著自己的男人縱身躍上了天空，尚千水依稀張開眼瞼，咫尺之近，凝凝看著那映於火光中的臉龐，玉樹臨風，又好又厲害……

恍惚間，腦海里在翻過著與他一起的這段道不清是短或長的時光，一幕又一幕，紛紛擾擾，死去活來，笑淚與在。

情根在血肉破碎的心臟里越扎越深，劇痛的極限已超過了一重又一重。但若可以的話，他還願意繼續地承受著這份深痛，而不要就此空蕩盪的『死』去……

可惜，註定不能……

「一起走……那江湖……」

迷迷糊糊之中，尚千水很輕聲的，道出了這麼一句。

「好，我帶你一起走……」

聽到了止棄的聲音回應在耳畔，尚千水淡淡一笑，安心而平靜地，闔上了眼瞼……

「千水……」

高止棄把他緊緊擁抱在懷中，漫天雨下，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作諾。

「誒，人都死了，你還抱著他不放做什麼呢？」

這一聲，姬未夜的。

一剎雷鳴厲劈，高止棄驚詫抬頭，未及他先反應，自下便是一擊強猛掌風，直把他捅至天高百丈！沖勢未緩，緊接又來一擊，重重把他砸入地里十尺！

幾口肺血噴出，高止棄爬起來，正要握上銅水瓢，背後卻被一記猛拍，眼前閃而一黑，剎那暈眩。高止棄連忙狠的自咬一口以定神志，但覺懷裡落得一空，頓時全身震抖欲瘋！！

姬未夜把已『死』的尚千水橫抱於懷，一氣朗道，「這是我一定要得到的東西，那個高止棄就暫且讓給師兄你吧。」

「不要！！千水！！！」

高止棄嘶吼徹天，整個發瘋一樣的縱身撲去搶人！卻不知為何地，他身體竟突然成了動彈不得！心內焦火烈燒，已是再無半釐清醒理智去思考當前急轉直下的事態，只見得他在那無形的束縛之中狂亂嘶喊，抵命掙抗，弄得滿身劍痕傷血亦全然不覺不顧。

東方極凌空而立，手執玉筷，穩持著綁於高止棄身上的劍氣，認真道，「夜，可不要對千兒他做那種藏室禁錮，凌辱加身，強奪他心的事情？」

「不行。」姬未夜拒絕道。

東方極沉嘆，「感情之事，最難勉強。」

聞言，姬未夜掏了塊像餅的東西出來，正是那武林盟主百里夢所親制的核桃酥。他舉著與道，「師兄，感情之事，最難勉強！」

東方極臉色一變，變得難以言喻……

默過少頃，他與道，「夜，那可不要強奪他心？」

姬未夜道，「算師兄你求我的話，這心就先留著吧，但藏室禁錮和凌辱加身還是要！」

東方極從背後抽出『海誓山盟連理劍』，舉與道，「算我也代百里師兄求你，可不要凌辱加身？」

「不行！」姬未夜再度拒絕，「就是不要藏室禁錮，我也要他凌辱加身！」

不知何來一股非比尋常的天外之力猛烈洶湧，高止棄突然嘶出一聲狂咆，竟是以身為劍，耗盡滿身功力的迸出一發空前劍氣！

電光交閃，濺血橫飛，只見高止棄的劍身剎間沖脫出東方極的劍氣束縛，狂勢直向姬未夜！

姬未夜厲色出掌，高止棄一手伸去，任那道陰冷的掌風在滿身刮出層層血皮碎肉，他那伸去的一手亦只一直地向著尚千水靠近……

「他是個死人，已經死了的人。」

一個聲音在耳中空靈般的響出，高止棄聽而不聞，那逆風中的手臂仍在向著尚千水一寸一寸的伸去……

還有一寸之時，一道陽烈內勁倏地打入他腦中穴道，意識頓時墜向一片茫茫漆黑。高止棄咬破牙齦，強撐起幾近崩潰的精神，只剩了最後一氣，亦在繼續地向著他伸去……

「他是不存在的，不屬於你所活的這個世間……」

「你與他差的不是一個天地，而是一重世間……」

半寸之距，那伸去著的手顫地停住了。

一道從後擊來的劍氣捅破了高止棄胸膛，他口中吐出的血灑在了尚千水準靜闔目的臉上。紅紅的殷色緩緩流過冰白，染到那雙咬得點碎的唇瓣上，濃濃一抹，映著萬紫千紅的火光，彷彿……深房紅燭的臆影……有點美麗……

高止棄看著，看著，一直在看著……

那深深的眼眸，一直沒有閉合。

那伸去的手臂，一直沒有垂落。

他人，是早已沒有了意識。

「哎……」

東方極收回手中玉筷，望向漫天雨下的浮華千丈，深深一嘆……

註定不得之事，為何要豁盡堅持？

又到底要豁盡多少的堅持，才能為之換得一個無憾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