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李玉生艱難地把目光放在自己手裡的文件夾上，他甚至能聽到脖子上關節活動一點一點的咔擦聲。

他今天就不該來面試這個公司吧……李玉生瘋狂打電話給那個狡猾的男人，對方卻一再掛斷，完全是不管他死活的樣子！李玉生想丟掉文件直接跑了算了，他又不是他員工，給他送什麼文件？！

但萬一修尹給他爸說了他要去怎麼辦？他要是不去，第一印象豈不是毀在這裡？不過，要是他去了，第一印象毀得更嚴重怎麼辦，他父母反對同性戀就算了，別讓不反對同性戀的修尹父母反對他啊。

李玉生緊張死了，面試都沒那麼嚴重，還是打電話給他，終於打通，第一聲都有點哭意：「你怎麼這樣啊！！」

電話那頭傳來低低的笑聲。要是面對面李玉生覺得自己肯定要打他，委屈到頭：「我都沒準備好，你讓我去幹嘛啊。」

「緊張什麼？」

「你！你見家長你不緊張！哪有這麼快啊，你不問我你就自己決定！」

男人清晰的笑聲傳入耳朵，李玉生聽得抓心撓肺的只想打他，有點生氣又無措，只能怨他：「你太過分了！」

修尹聽著他快哭了，終於收斂起笑，安撫他說：「不要急，不去就不去，我和他說。」

「你非要這樣……」

「他們急著看『兒媳』我也不能攔著，我可是三十歲了，」修尹的聲音還是有點笑意，「男朋友再不出現，我該去相親了。」

「你騙人……」

「他會喜歡你。」

「可是我什麼都沒準備……」

「又不是面試，準備什麼？放其他時間他都不一定在公司，今天正好。」

「哪裡正好！你都不提前和我說，就讓我自己去，如果吃午餐就午餐再見啊！」

「那樣你會沒心思吃飯。」

「那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錯？」

「沒有，我的錯。我在這裡等你，他剛出去辦公室。」

「啊？」愣了兩秒，李玉生趕緊抱著文件夾跑出去，「來了！」

所以也不是怕，就是男朋友不在身邊不安心——修尹老逗他！

結果迎面撞上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大叔和一個看起來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很標準的大佬加小跟班配置。

李玉生：？！

「碰上了？」修尹在電話那頭笑，跟在他身上長了一隻眼睛似的一猜一個准，「我說，他剛出去。」

李玉生一慌，就嘴巴比大腦反應快，脫口而出：「爺爺好！」

在電話那頭聽到的修尹：？

智商低谷的李玉生：「對、對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修今野本來沒注意他，但是他剛喊爺爺，把他震住了，定睛一看，也沒認出來，再聽他喊叔叔，才有點反應過來：「阿生麽？」

「是、是，叔叔好，我叫李玉生……我，修尹叫我給您送文件……」

修今野和藹地笑了，說好，又說：「阿尹在我辦公室，你直接進去吧。」

「謝謝叔叔。」

李玉生臉還燒著，目送長輩進了電梯，懊惱自己方才的表現丟人——都怪修尹！

走進辦公室，看到男人坐在沙發上翻閱文件，忍住把自己手裡的淡藍色文件夾丟過去的衝動，語氣很重地說：「給你送來了！」

修尹抬頭，看他氣惱的樣子，輕笑著說「謝謝」。這個男人沒有心！

「別生氣，坐過來。」

李玉生彆扭地坐過去，見他一直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看自己，又熬不住，哼聲，別過頭，看另一個方向，後腦勺給他看。

怎麼蹦出來的爺爺？李玉生苦惱至極，雖然算算年紀，修尹的爸爸該近六十歲了，他一個二十齣頭的人叫近六十的人「爺爺」從年紀上勉強算吧，可那是他男朋友的父親！這稱呼可差輩了。還得怪大佬氣場，換別人他就不緊張了！

男人伸手臂過來抱他，嘴唇靠近他的耳畔：「半個小時後他回來，你現在想問什麼？」

「我不想問。」

「嗯？」沒什麼情緒的上揚聲調，修尹嗅吻著他白凈的頸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他的喉結。

李玉生向來敵不過他，片刻後按停他的手，悶悶地問：「你來這裡幹嘛？自己辦公室又不遠。」

修尹稍稍用力，帶他轉身，示意他看自己的右手邊方向：「景。」

李玉生看到一小片灰白天空，還沒意識到什麼，被他帶起身，走去巨大的落地窗旁邊，視野豁然開朗——目之所及是小半個城市，樓立如林。等到晚上燈光如血液在街道中流動時，該是何等壯闊風景啊。

雖然在這個城市生活兩年了，但總是身處其中，忙忙碌碌，不曾有過登高望遠的機會。李玉生情不自禁把手放在透明玻璃上，呆愣看著眼前的景象。

修尹在背後溫柔地擁抱他，同他一起看。良久，才出聲說話，聲音低沉和緩，細雨清風：「你以前說在二樓只能看到二樓的景……」

李玉生喃喃地說：「真好。」

修尹靜靜抱著他，沒有說話。室內一時安靜下來，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

李玉生慢慢地看，並且低頭看下去，看不清街道上的車輛行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小聲地開口：「我第一次進大城市是高中，進城後第一次回家時，媽媽問我，Z市怎麼樣。」

他那時說，不怎麼樣，就是樓高了一點。他說完這句話之後，看到母親小心翼翼的笑容，重複說「啊，就是樓高了一點」。

每次一想到那個生怕他責怪的笑，他就鼻頭髮酸。

父母親一直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只因為他們沒有給他富裕的生活。四隻手白手起家說簡單也簡單，無數人就是這樣爬上來；可是說難也難，笨拙的父母親從來沒有摸到一條門路，讓這個家庭生活得更好一些。

他是優秀，他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城市裡讀書，並且得到高中學校免收學費的特殊待遇——可也正因為他如今的優秀，父母親覺得他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