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許可以更好，如果他沒有出生在祖輩為貧農的家庭里，如果他國小國中的學習資源都足夠高質量不用他頭懸樑錐刺股搭上命地學，如果他身上沒有金錢造成的負擔……他也許可以更好。不必要把心臟分為兩半，一半學習，一半憂慮學費和未來生活，而是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成長。

但是他也未曾抱怨過。按照中國現在的發展水準而言，他是很不幸運，出生在這樣貧困的家庭，可是父母親又做錯過什麼，他們也很努力地生活了，還堅持讓他讀書，而不是和其他村裡的同輩一樣早早輟學混社會。他現在有這樣良好的品性，在修尹眼裡的單純善良，也是父母培養的，他永遠不會怪他們。

「我的夢想是，掙很多錢，要讓爸爸媽媽過城裡人的生活，」李玉生勉強笑了笑，「他們很羨慕，但是做不到，我一定可以。」

修尹「嗯」了一聲，這時才感覺到他「鄉下人」的一面。他身上的鄉土氣息不重，可能是因為從高中開始就大部分時間都在Z市生活了，可以很好的把自己融入繁華都市裡。修尹想起來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他的普通話沒有口音，字正腔圓的，清晰到跟播音員有的一拼，這與他當初衣著樸素、大包小包、進城打工的形象有極大的反差，刷新了他對打工者的認知——西南部的居民本就由於地域關係很容易卷翹舌不分或者NL不分，從鄉下進城的更加，往往還帶方言味兒，他都接觸過。

李玉生再度出聲，把他的注意力帶回來了：「我一直不理解怎麼會有人想要定居在農村……我拼了命跑出來。」

「那些人可能也不理解你。」

李玉生笑了一下，手從玻璃窗上放下來。

圍城，這個詞，可真妙啊。

哪怕是螻蟻，也有人一出生就是這城市裡的螻蟻，他卻要用半生努力，才能換來這種身份。換言之，他現在連街道上那些看不清影子的人都比不上。而身邊這個人……一出生就能站在這種位置，俯視他們的掙扎。

生活啊。

「晚上從這裡看是不是很漂亮？」

「嗯，晚上過來看。」

「你常來嗎？」

「有點累時，來看看，」修尹摸著他的手背，慢慢地說，「午夜到清晨，看起來都一樣。」

「是通宵工作嗎？」

「嗯。」

李玉生突然回身投入他的懷抱，低落的語氣：「你也很辛苦。」

「有一個前提，」男人揉著他的耳廓，聲音和緩，「沒有愛人在身邊時……很辛苦。」

李玉生抬著無辜的雙眼望他。

狼的尾巴悄悄露出來：「如果被錄用，優先選擇這裡。」

李玉生抬手去捏他鼻子，嚴肅的氣氛一掃而光，他故意齜牙，佯裝兇悍：「想的美！就算我來這裡，也只呆兩個月啊！」

「聊勝於無。」

「我要掙錢，哪個工資高我去哪個，我說過了。」

「剛剛面談的薪資多少？」

「每天200塊，還有餐補車費保險之類的，如果表現好，大三大四的實習優先接收，可以轉正，」李玉生揉他的臉，笑眯眯地說，「我很心動哦。」

修尹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聽他繼續說：「但是後面還有四家公司等著我呢，我現在不會決定。」

修尹對他的選擇總是以尊重為先，不過不代表他不會實施誘惑：「我想每天看到你。」

「暑假會和你住一起呀。」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賣慘：「我已經三十歲，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李玉生：？

科學道理：「據研究，人們在婚姻……」

李玉生直接上手捂嘴：「別說了！」修尹揚起眉毛，不出聲，平靜的鼻息吹拂在他手上，他又不自在，縮手，說：「我們沒在婚姻里。」

「規律相通。」

「你好粘人，」說這句話的人卻在下一秒雙手擁抱他，話語還像帶著甜滋滋的蜂蜜，「又不是一定過……其他公司也不一定過。」

「會過。」

「你不許管！我不要走後門。」

「嗯，不走後門。」

李玉生滿意地點頭，才反應過來時間：「啊，叔叔要回來沒？」

修尹抬手看了眼腕錶，說快了。小朋友趕緊立正站好，推他去沙發上坐，不敢再和他摟摟抱抱。第一印象已經毀了，不知道後續的補救還來得及麽？

修尹看他緊張兮兮的樣子，好笑，再次提醒：「不是面試。」

「要是面試就好了，不要我就去另一家。」

男人向後靠在沙發上，打開膝上的文件夾，不甚在意：「由不得你選。」

這話聽得好像電影里的大反派。李玉生不吐槽他了，緊張又想喝水，想喝水就想到馬克杯，想到馬克杯……

「你看到我爸爸媽媽什麼感覺啊？」

「挺好。」

「怎麼好？」

「親切。」

李玉生有點喪氣了：「我連這點都做不好。」

修尹沒抬頭看他，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捏幾下。

修今野進來時，正看到自家兒子和男朋友在沙發上，超安靜，室內只有翻閱文件的紙張摩擦聲。

李玉生一眼看到長輩進來，「噌」地起立，就差敬禮的樣子，端著腔調：「叔叔好！」

修尹才抬頭看一眼，還是沒忍住笑，轉頭和父親說：「他很可愛，對嗎？」

「是很可愛，」修今野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和藹地笑著，「坐吧，別緊張。」

李玉生沒心思在意他們評論什麼，坐回原位，拘謹地端正坐著，接受組織審查的模樣，修尹瞧著有趣就不管他，自己起身去倒三杯水過來。

修今野不是來盤問孩子的，就和他相互認識一下。修尹給他的信息不多，比如，沒說他們戀愛多久——想必也沒有很長，他和阿蔣分手的事兩家人都知道，就發生在去年，也大概是這個時間。

因為修尹跟他說小孩兒在這邊面試，他也正好在公司里，是不是要見見——大概是被問什麼時候結婚問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