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安明翌這次沒有開玩笑。他向來習慣以另一副面孔示人，現在的他才是真實的他。

「是不是……你媽媽又打電話了？」

「……」

安明翌轉身趴回欄桿上，像只頹喪的大型犬：

「她是真的恨我爸。現在連一點有關於我爸的消息都不想聽到。或許是我跟我爸長得像吧，她厭惡這張臉，才選擇遠走高飛去國外，還找了新男友結婚。」

寧澤林撓頭，他最不擅長分析感情，想不通為什麼會覺得這臭小子順眼。

「她回來了，帶著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孩子。不過看樣子過的還不錯。那男人沒有虧待他。」

「我說……」

伸手搭上他的肩，寧澤林湊過去安慰道：「不然周末我去你家呆兩天？正好，把你這周欠的作業全補了。」

「……」

安明翌一臉怨念，對方緊接著又補了一刀：「不然你想讓徐主任家訪？」

「家訪？」

「這就不關我事了。」

寧澤林重新趴回欄桿，下巴墊在雙手上，愣是把兩頰的肉擠在一起，顯得更加圓潤。

神使鬼差，安明翌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側臉，對方眯起眼睛，剛要生氣，轉而扭過頭，像只貓一樣，懶洋洋的朝一旁的石墩上坐著，托起腮幫子：「徐主任還不是擔心你？如果我玩失蹤好幾天不出現，不說他，你會怎麼樣？」

「我會開個派對，慶祝一下——」

陰影自上而下籠罩在身上。寧澤林被人捧起臉，像搓狗子那樣狠狠揉了一把。

「老媽子終於休假了。」

「你丫站住！！」

「打不著打不著……」

當天夜裡，因為「公務繁忙」，寧澤林被拉去辦公室研究了半宿的試卷，等到夜自習終於下課，他才活動著酸疼的手腕走出教學樓。

胃裡的食物也早就消化幹凈，太陽穴一跳一跳撕扯著大腦里的各路神經，寧澤林抬頭看向天空，烏雲密布，剩下零星幾點亮光，綴在路燈上。

「嘿！看這兒！」

高處有人朝自己揮手，安明翌手裡抓著一條紅色運動短褲用力揮動，示意他離大門遠一點兒。

「你說什麼？」

他一邊走過去一邊伸手準備去開那扇破舊的木門，柵欄因為年久失修，塌了不少。

水流聲越來越大，寧澤林朝廁所的方向走去，只聽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炸開，定睛一看居然是頭頂的排水管。

所有的話都被堵回嘴裡，他玩命一樣轉身就要逃跑，從頭到腳被澆了個透心涼。

三分鐘後，有人披著雨衣，頂著把碩大的雨傘衝到了樓下。

「你放我下來！」

「我又吃不了你。」

不等他掙扎，安明翌扛起人就跑，好在那些水順著樓梯流了出去，沒有殃及他們所在的宿舍。

「怎麼給淋成這樣？」

「來來來喝杯熱水。」

第一次享受到團寵的待遇，寧澤林打了個噴嚏，凍的瑟瑟發抖，一邊接過杯子一邊小聲感激道：

「謝謝。」

「躺著吧您。瞧你都被水泡成這個熊樣了，還惦記那破書包。我下去幫你撿回來。」

「可是——」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溜出門外。穀梁跟在徐北身後走過去，好奇的探頭朝外看：

「剛剛發生了什麼？」

「水管爆了。正巧沖我過來，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門外有不少同學湊熱鬧，也有些熱心群眾拿起塑料盆上前幫忙。半個小時過去，還是不見那個人回來。

「我去看看。」

趁室友出門圍觀，寧澤林掀開被子，一個翻身利落的跳下床，藏在人群後悄悄溜下樓。

「誒？人呢？」

腳步聲完美混入吵鬧無比的喧嘩中，他一路小跑到了地下通道。

由於經費不足，建校時創始人把一棟半新不舊的居民樓改成了男生宿舍。寧澤林低低罵了一聲，向著昏暗的地下室走去。

這裡彷彿過於安靜，和頭頂吵鬧不休的幾層完全是兩個空間。他不受控制開始腦補各種可怖的畫面。

水滴時不時從縫隙漏下來，腳下是堅實的水泥地，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好不容易鋪上的那層苔蘚又被沖走。

一隻手忽然從身後搭上來，寧澤林瞬間汗毛倒豎，罵也顧不及罵，隨手抄起一個類似於鋼管的東西用力朝後狠狠敲下去——

一聲悶響，可憐的安明翌瞬間倒地，只覺得口鼻間一陣腥甜，四周亮起了小星星。

「沒事吧……」

他一邊把人扶起來架在肩上用力拖著朝上走，一邊接過那個糊滿泥巴的不明物。

「呃……」

一個字也來不及說，安明翌像被抽了魂兒，歪在一旁沒了聲音。

因為舊傷未愈，加上淋了水受了涼，之後的三天，兩個冤家不得不頂著高燒，從宿舍住到了校醫務室。

兩張病床中間隔了個礙事的藍色屏風，安明翌一邊吐槽醫生的審美，一邊悄悄拿腳挪開遮擋物。

「噗——」

「你笑什麼？」

寧澤林剛剛退燒醒過來，渾身無力，右手打了吊瓶，不得不拿左手艱難的一筆一筆寫字，紙上的東西猶如鬼畫符。

「我剛剛不小心我媽的電話掛了。」

「你媽媽？」

安明翌端起桌邊的水嘬了一口：

「聽說我又傷了，非得過來一趟。已經到樓下了。」

「這麼快？」

寧澤林心情複雜。聽到隔壁床的人一跳一跳出了門，安明翌朝廁所的方向離開，他也想跟上去，苦於右手的束縛不得不躺好，等著藥櫃前那人忙完了能幫自己一把。

不知不覺間，寧澤林因為藥力睡過去。醒來時人還沒回來，隱約間有個長發女生坐在了安明翌床上。

「你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人穿了身套裙，聲音很耳熟，不久前似乎是靠在床頭睡著了，轉過身一瞧，是一張略顯稚嫩的娃娃臉。

安明翌從外面回來，把懷裡抱著的小娃娃還給她：

「看什麼都新鮮。話都說不利索還想去小賣鋪買東西。」

「你是澤林吧。」

對著面前這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阿姨，寧澤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明翌的媽媽。這孩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