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我去討伐東番的聖旨下到府邸時，我已經到了邊境。

東番人兇猛強悍，就連東番的兵也最壯碩，一連吞了大驪好幾座城池，駐守前線的幾位老將接連落敗，前不久援助的謝小將軍也身負重傷，差點死在邊境。

黃袍加身還未足年的小皇帝愁容滿面，每每喚我入宮，卻只是下棋。

「小皇叔，」他手執黑子探到我眼前，眸眼深邃不可洞察，嘴角笑容牽強，只說：「你看，我又贏了。」

我凝視著這位僅比我小上幾歲的皇侄，只得嘆氣，作揖，隨後離去。

他在我身後輕笑，話語卻透著涼意。

「謝小將軍身負重傷，恐難活命，皇叔可曾知道？」

我捏著衣袂，轉身下跪：「臣不知，請陛下治罪。」

腳步聲不緩不急，他攙扶起我，身上雍容華貴，眉眼騖氣深深。

「怎麼會呢皇叔，我怎麼捨得怪你？」

他當然不捨得給我治罪，他需要我奔赴邊疆，與東番人一較生死。

最好是我與東番人同死。

邊疆烽火戰事連天，可等我到了那裡，才知這慘烈戰事竟比我想的嚴重。

從前我也隨軍征戰，謝家滿門英烈同我出生入死，可昔日哪一場戰況都比不過與東番一戰。

這不是戰場，而是煉獄。

我早該料到這樣的場景，卻在見到謝桁時踉蹌。

他傷勢慘重，渾身裹滿了布條，甚至連布條都滲滿了血。

謝桁他，本是京都最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此刻卧榻不起，哪裡還有半點意氣風發的模樣？

見我震驚，參將跪地不起，與我徹夜細談後涕淚縱橫，揚言自己未能保護謝小將軍，甘願一死。

我平生最見不得人哭啼謝罪，何況謝桁生死難料。

於是我拔了刀抵在參將頸上，語氣逐漸兇狠：「殺不了東番人，你也是死。」

之後我縱馬領兵，與東番交戰，飽嘗邊境風霜。

小皇帝派人寫了許多家書，我不曾翻閱，數月只做兩件事，領兵打仗，照看謝桁。

他是我那多年好友，刎勁之交，還是虎門謝氏遺孤，若他戰死，世上再無謝氏，八十萬大軍也會頃刻交歸朝廷。

於情於理，我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這場仗打得極好，死的人太多，活的人太少，我帶謝桁活著回了京都，高頭大馬上俯瞰行人，他們跪伏在地上，嘴裡喊著「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戰，大驪勝了。

我帶兵收回失地，將東番人逼退八百里，我本就功高，此刻又顯得蓋主，皇帝應該十分盼望我死。

回京復命後，謝桁上繳了一般的兵權，隨後跪在承德殿前謝罪。

烈日當頭，傷勢未愈的謝桁跪地筆直，嗓門大的都能驚擾我的棋子。

「罪臣謝桁未能擊退東番，懇請陛下降罪。」

我被他吵亂了思緒，遲遲不能落子，小皇帝忽得握住我手，嘴角噙著笑：「皇叔以為如何？」

他說的是謝桁。

我趕忙抽回手，挪到一旁跪下：「謝小將軍有傷在身，望陛下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