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柳被他問的發懵，他從沒想過這麼深遠，尹天風是他的恩師，他所熟知的師父，一心一意只為司天監百十來人，所以他也不會去深思什麼，懷疑什麼。

鍾離灼緩緩鬆開了手，轉身向床榻走去。

「瞧瞧這宮中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見哪個太子成日吹拉彈唱看畫本賞chun宮的，明兒拉出去一併燒了！長清，聽懂了？」

韓文柳方才回神，回道，「懂了，殿下。」

「孤還有許多問題問你，不過不急於一時，你可在小榻將就一晚。」

「多謝殿下。」

韓文柳去滅了燭火，躺上小塌，然而他並不敢入睡，而是拽著被子，緊緊的將自己裹起來，睜大了眼睛使勁兒眨了幾次，才沒讓眼淚奪眶而出。

這位太子殿下喜怒無常，惡起來要殺人，要將人羞辱一番，柔和起來…

柔和起來也只能更令人提心弔膽，擔驚受怕。

況且…司天監似乎惹出了大.／麻煩，這哪裡還能睡得著，韓文柳越想越委屈，他想回家，甚至一夜未眠，直至五鼓天明，方才從小榻上緩緩起身，輕輕整理。

太子殿下還在休息。

鍾離灼沒在休息，他閉目養神，將往後的路盤算了個大概，直到韓文柳躡手躡腳的起身，他才睜開了眼，借著日出的晨光看著他。

韓文柳踱步到蘭錡前，伸手拿下一支白玉長蕭，放在手中反覆觀瞧，最後長嘆一聲，喃喃自語。

「當真要燒麼…」

「要，不單要，還要刻意讓聖…讓父皇瞧見。」

韓文柳一驚，白玉長蕭險些脫手，「殿下，您…臣吵到您了？」

「沒睡。」鍾離灼撐著身子起身伸了個懶腰，一順長發，懶洋洋靠在床頭看他，「看來長清會奏簫，通音律，才有所不忍，若喜歡你便拿去。」

韓文柳覺得自己的心思，他好像一眼就能看穿，這樣想想有些害怕，但也不敢不要，只好收著，抿唇向人深施一禮，「多謝殿下，恩…殿下，臣聽聞前，前太子殿下最愛音律，燒了…是否不妥？」

「劫後餘生，應大徹大悟，摒棄前塵，舍所好而立志。」

韓文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五更天，父皇應是上朝了？」

「是。」

鍾離灼頓了頓，道，「能真砍了三名太醫，想必楚辰梟應該很受寵吧。」

韓文柳一愣，居然在聽出了一些落寞的味道。

「是，聖上對太子殿下極好的，臣聽聞太子殿下在朝中並無那樣多的擁護者，步履維艱，是聖上一意扶持的，奈何…」

韓文柳發覺自己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連忙閉嘴，鍾離灼介面道，「奈何楚辰梟自己不上進，當不好一個太子，又穩坐東宮不讓，應該惹得兄弟鬩牆手足反目吧…對了，楚辰梟有幾個兄弟？」

「殿下…如何知曉這些的？」韓文柳愣愣的問。

鍾離灼並不想說太多，只笑了笑，道，「猜的。」

韓文柳不得不佩服，他猜的真准。

「兩個…不，三位。」韓文柳回道，「太子殿下行二，但是先皇後嫡出，大殿下與三殿下會在朝中走動，四殿下並不得聖上恩寵。」

鍾離灼點點頭，「若孤所料不差，父皇早朝後會來看我，你叫人來幫你，先把東西搬到後院去，等父皇來了，你便燒。」

「恩，臣記下了。」

鍾離灼挪了挪身子拍拍床鋪，一挑眉語調輕佻，「來。」

韓文柳縮了縮身子。

「長清，你這是要孤親自過去抱你過來？」

這算是強迫，韓文柳蹙著眉頭，將白玉長蕭放在書案上，挪步湊到了他身邊，撩袍只坐了床榻的一點邊。

他怕的如此顯而易見，鍾離灼哪裡看不出來，可他本就是太子，自小看的是聲色犬馬，勾心鬥角，況且上位者多為自己快活。

故而韓文柳怕就怕，鍾離灼不在乎，他喜歡的是韓文柳這張討人喜歡的臉蛋，任人欺負的柔軟性子。

於是他一把摟過韓文柳的腰肢，連拉帶拽的摟在了自己懷中，感受著他的因難以招架而戰戰兢兢，緊繃起來的身子，心情大好。

「殿下…」

「長清，不要亂動，懂嗎？」

韓文柳含著眼淚使勁兒點頭。

「乖，孤有要緊事問你。」

韓文柳沒見過這麼問人的，也不敢動，也不敢吱聲。

「長清多大了？」

韓文柳也不明白這是哪門子要緊事，也不敢多嘴，乖巧回答，「十七。」

「可有婚配？」

「沒有。」

「楚辰梟多大？」

「聽聞十九，未曾娶妻，也無側妃。」

「倒是難得…孤瞧著你們太子殿下房內陳設，沒一個與政事相關的，聖上別是一廂情願。」

韓文柳輕嘆一聲，「太子殿下自幼喪母，聖上愛由不及便帶在身旁，一手帶大親自指導，但太子殿下似乎不愛政務愛音律，故而與聖上不和。」

鍾離灼聽罷也一聲嘆息，「被聖上一手帶大，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韓文柳打了個哈氣，揉揉眼睛。

鍾離灼問話時語氣輕柔，似是在哄孩子，又輕輕拍背讓人逐漸放鬆，加之韓文柳一天一夜沒合眼了，這一問一答間止不住的眼皮打架，聲音也越來越小，顯然是快睡過去了。

鍾離灼笑盈盈的看著他慢慢闔上眼眸，舒展眉頭，便湊在人耳畔，又低聲問道，「一個沒了魂魄的軀殼，是否能活？」

「不能…」

韓文柳霎時間困意全無，想從床榻上竄起來，又被鍾離灼按著肩膀，壓回了床榻，他大氣不敢喘，別過頭去不去看人。

「孤到這邊來，那邊的身體便死了，可對？」

韓文柳不敢說話。

「孤在問你話！」

韓文柳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喘息著聲音弱如蚊蠅，「是…」

「為何楚辰梟能堅持七日之久？」

「太子殿下日夜有我看管守候，太醫院，太醫院更是用了猛藥，本…本是十五夜就應當…硬是…吊到了昨夜…」

韓文柳以為他要大發雷霆的，剛剛那個凶人的架勢，太過可怕，不料想鍾離灼沒了下文，耳畔只能聽到他略微急促的喘息聲。

他慢慢偏過頭，偷偷的看鐘離灼，正巧對上他一雙眸子，嚇得韓文柳又要將頭別過去，鍾離灼手疾眼快，捏住了他的下頜，眼底是溫柔的，神情也舒展。

「怕什麼，孤又不會吃了你，意料之中的事罷了。」

他回答的輕描淡寫，韓文柳一顆心還是放不下，鍾離灼躺了回去，依舊摟著他的腰肢，「再眯一會。」

韓文柳的身子依舊緊繃，不知過了多久才放鬆下來，此時天光大亮，殿門外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輕扣三聲。

「殿下，小韓大人，太醫院送藥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