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童微微眨巴了一下嘴巴。

他恍惚是進入了某類甜蜜的夢鄉。

的確，他進入了某種夢鄉。

無邊暗夜瞬間從他的夢境中拔地而起，還伴隨著火光濃濃。這是戰死之後的沙場。

幼童宛若如鬼火一般的幽靈樣靜靜的飄在這破碎的土地沙場之間。

他看見了許多斷去手臂、亦或是斷去雙腿，斷去半邊身體的士兵。有些已經死了。眼睛還瞪的老大。有些還殘留微存著生命，正在這人世的煉獄中不斷咿呀的呻吟著。

誰也聽不懂他們臨死前的歌唱亦或是痛苦的喧昂。

幼童不知飄了多久。終於飄至到了一處。他看見一個身著黑金廣衣的男人正在慢慢舉刀入鞘。

那刀劍上沾滿了血液。還在不斷滴著向下流淌。

那男人像是感覺到了前方有什麼東西，驟然雙眼抬了起來——

一股凌厲的刀峰瞬間就從那雙眼間迸射出來。

幼童驟然感覺到心驚、心慌、心顫——

這眼神殺氣濃濃。不像是現世中人的神情，倒像是從九重九煉獄出來的魔鬼。

那眼神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幼童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可他向後退時，他豁然又看見自己身後也慢慢有了個人影。

這是爹爹。

他愕然恍惚間想起，灰墨色的衣服，以及手中拿著的長劍。

他像是孤身遊盪在天地間的魂靈終於找到了家一般的驟然跑了過去，想要爹爹的溫抱。

然而，什麼也沒有。

他的魂靈從實物之間穿過，他什麼也無法觸碰。

這時他才慢慢向後看去。才看見那黑金色衣服的男人正輕淡冷笑的看著自己的爹爹。

戰場帶著濃重血腥味的風從他們兩人身間慢慢穿過，遠處似還有烏鴉的高鳴。

以自己孱弱悲苦斷氣之嗓音送給這無望的人世。

「你殺了她。」半響，蓋聶慢慢而道。聲音很輕，沒有情緒。

「是。」衛庄直接承道，無任何的拖泥帶水，只道：「是。我殺了她。」

「為何殺她。」蓋聶再次出音。像是有些不明白但又明白，而現如今做的一切，不過也就是知道真相但還是心中微弱那不願意去相信承認的想法在支持著他的詢問。

他像是，從中，想要找出某種說得過去的理由。來去祭奠心中的再次悲切。

「我殺了就殺了。」衛庄冷笑，「你以為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就會容她一命苟活於世？」

蓋聶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他慢慢的閉眼，又慢慢的睜開。中間情緒起伏只微微一瞬，眨眼也更是在一息之間。

「怎麼？現在見她死想要過來為她報仇？」衛庄冷譏道。

蓋聶沒有說話。帶著血腥味的長風慢慢吹動著他的髮絲，風中夾雜著的腥味更是冷撲在他的臉頰。

他沒有說話。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轉過身，起身慢慢離去了。

長風混著腥味，一同也慢慢的離去。

夢驟然醒來，幼童霎時睜開雙眼。像是還有些微末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之辨。

他像是還處在那火光微微鮮血淋漓的沙場之中，還看著爹爹和那個男人之間的交談。

此時外面日已暗，夜已成。唯山間碎星微微撒撒佈於天辰。

他看見爹爹也睡在不遠處的席上，那個在夢境中出現的劍依舊被握在爹爹的手中。

對於劍客而言，劍是生命，劍是信仰，劍是痛苦，劍亦是保護。

沒有人，會願意丟去他們的保護。

除非他們甘願受死。

故每個劍客手中的劍，更是從不離手。幼童淡淡的看著身旁那高大磅礴的身影。

他慢慢的下了床，擠至爹爹的席間。身體不斷緊靠著爹爹的後背，他看著窗外的月明星稀。慢慢再次入睡。

與此同時，蓋聶慢慢睜開眼睛。他並未入睡。

身為劍客，當選擇了劍，就沒有可以安穩入睡的機會了。

他在暗夜朦朧中，看著孩童慢慢擠上席間，他並未出一聲，也並未有一句言辭。

他默默再次閉眼。運功療息以助精眠。

當夜憩並不佳穩。幼童也許年幼，很愛踢著被子，不斷的將自己恍如蓮藕的小腿慢慢伸出被外。有時憤急了，還會一大蹬鋪蓋。將自己只穿著肚兜兒的身體露於冷風之外。

蓋聶並未深睡。幼童每蹬一次棉被，他就會重新整理一下幼童的睡姿，重新將棉被覆上。

如此十來回後，他凝神看著幼童，微微覆手至幼童額間，觀察著幼童是否發熱，才會如此畏暖。

然而幼童的體溫正常，甚至身體表面肌膚還泛著冰冷的溫度。

蓋聶再次耐心的將棉被輕柔的覆在幼童身體之上。

此時初春，立春尚未多久。甚至還可以說是冬夜。這樣的季節，不保暖難免染及風寒。

也許是幼童已踢膩了棉被，這次十分乖巧，甚至感覺到有什麼輕柔的東西覆在自己身體上時還感覺到十分的開心。微微的放軟了身體更加蜷縮在棉被之中，慢慢熟睡了。

蓋聶於是再次躺下，閉眼療息。

窗外地平線上，夜已有慢慢散弱褪去之兆。夜，就快要離去了。

·

晨間，幼童轉醒，仍躲在棉被中不想起身，每至清晨。這是一天之中溫度最低的時刻。

幼童喜暖畏冷更愛歡享。清晨的時光不適合他的性格秉性。

他賴在床間，接近午時才慢慢起來。

此時蓋聶也剛剛從山際間似是剛剛打獵完歸家。

這山野群峰之間。人煙稀少，離此處最近的村落還需要翻越六座高山，百里長路。

以普通人力來走需不眠不休的走過五日，而以內功告人化之極者不斷運功而行恐也必須長一日之久。

這山中，可謂是真正的人煙隔絕。

今日打獵回來的是一隻山雞。這並不是要拿回來吃食的物品。

咋夜山間傳來山雞引吭高歌之長叫。幼童年幼愛好新鮮，便想看一看這是何物造成的聲音。

如今物品至，幼童霎時歡喜起來，來到山間，他已看見過許多新奇的事物。

但唯獨這山雞，還是很少看見，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次而見。

實在是這山雞飛行滑翔速度之快，一直沒有機會得以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