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淮南西路時正是上元節。

城中花市燈如晝，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可把太子殿下樂壞了，道：「往常都是悶在宮裡，今年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阿白一同逛燈會了！」

綠舒聞言驀地一皺眉。她怎麼總覺得太子的話有歧義？

宋晏白笑眯眯地潑他冷水：「然後郭珏帶一隊御林軍跟著，真是好大陣仗。」

「就我們兩個人不行嗎？」

宋晏白堅決地搖頭。

趙昂泄氣道：「章太醫不是已押解回京了嗎，沒有人再行刺我了。」

「一個章太醫倒下了，誰知有沒有李太醫、王太醫呢？」宋晏白摸摸少年新長出來的短髮，「安全為上，或郭珏守護著出行，或就此作罷。」

趙昂走到窗邊，看向外頭守在暗處的郝鳳歌——男子的面容看不大清楚，在昏晦的天光之中只留下雌雄莫辯的輪廓——他歪過頭打量片刻，突然閃過一個主意。

「還有個法子。」

宋晏白眉頭一跳：「不行。」

趙昂便撲進他懷裡，蹭著他的鬢角撒嬌，道：「我都還沒說是什麼辦法呢，阿白果真一點兒都不疼我了！」

宋晏白頓時感到耳尖一陣，無奈道：「你說吧，什麼鬼點子？」

趙昂露出一個明晃晃的笑容，道：「我們倆可以裝扮一下嘛。」

宋晏白：「……」

然而以往的例子證明二公子從來沒能抵擋得住太子的撒嬌攻勢。

被迫喬裝出門的宋晏白捂著臉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偏偏趙昂挑出一抹笑容湊到他耳邊很是無辜地說「阿白可真美呀」，更叫他羞恥欲死。

原因別無其他，——淇奧侯府的二公子此刻正穿著綠舒姑娘昨兒剛買來的新裙。

雖然他們二人目前還算差不多高，但趙昂的骨架明顯比他大，而且趙昂的五官輪廓都更硬朗，扮作女子實在有些違和。

他們讓郭珏一人在暗處跟隨保護，順便幫忙打扮面目。

郭珏果然靠譜，三兩下就將趙昂改頭換面，換了素裝，耷拉下眼角，貼上假鬍子，登時遮蓋了那一身貴氣，甚至彷彿使他的年歲一下子長了五六歲。搞定了太子，郭珏卻突然道：「街上不是一家老小俱出遊，就是彼此傾慕的男女相約而行，殿下與公子二人在人群中未免出眾了些。」

趙昂笑盈盈，端著一派天真無邪說道：「好辦呀，阿白扮成姑娘不就成了？」

宋晏白：「……」

「你放開我！」二公子羞憤極，用力掙脫趙昂圈住他的腰的兩條手臂，奈何如今太子殿下雖還是少年身量卻已力壯非常，於是他發現自己費了半天勁仍在對方懷裡，不由越發地惱羞成怒，恨恨道，「我好端端一個大男人，說不穿女裝就不穿女裝！」

趙昂敷衍道：「好好好。」一面打死不鬆手，還咧著嘴偷笑。

嗯……真香定律自古不破。

二人上了街，趙昂極其自然地挽住宋晏白的手，春風滿面，笑帶桃花，好似挽住了新嫁的妻子。

宋晏白頻頻回頭，側過臉頰向跟在後頭的王荇低聲確認：「郭珏和蘇九都在後頭吧？」

「蘇九公子往別處賞燈花去了。公子安心，郭瓔琅大人是一直跟著的，郝莊主在他身側呢。」

「郝莊主何時來的？」

「嗯？」王荇倒是一愣，偷偷瞥了眼趙昂，「奴婢昨日里就見著了他，說是早先與蘇九公子約好了，前些天過來匯合的。怎麼，太子殿下沒有告知公子嗎？」

宋晏白驀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還來不及深究，就被趙昂的連聲催促打斷了。

原來壽春府最是富麗的樂坊名曰「阮聞樓」，檐牙高啄、雕樑畫棟，很是一番金碧輝煌的景象，出入往來的也多是珠圍翠繞的富家子弟。今年上元坊主請來了京西名伶，聽說其歌喉極是動人，且善琴也擅阮。

姓裘？宋晏白聽到身旁擁擠的人群里傳來的議論聲，腦海中驟然出現了一名面容身形姣好的女子的影像。

他皺了皺眉，心道不會這麼巧吧，胸中便也生出些退避的打算，連忙拉住趙昂，道：「勝兒，民間的樂人優伶怎麼比得上官家的教坊呢，咱們不看這個，好沒意思，不如去看燈吧。」

趙昂卻臂一抻摟住他的腰往樂坊的方向帶去，樂呵呵道：「就瞧一眼好不好？一會兒再去看燈。」

宋晏白腹誹：哼，就怕你這一眼便是泥足深陷！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太子的身體已經開竅，自然會對美人動心思。——堅定不移嗑著太子x太子妃主CP的宋二公子還不知道，他馬上就會後悔於此刻的自己沒能扭頭就走。

來看花魁的人很多，幾乎圍滿了阮聞樓。王荇不敢當真把太子和淇奧侯府的公子領進去這種人多眼雜泥沙俱下的三教九流之處，便想著阮聞樓隔壁的酒樓租間雅舍讓他們看個熱鬧也就罷了。結果進去一瞧，蘇九公子壕無人性，給了酒家一小錠金子，包了整家兒，專給他一人服務。此刻他正倚著延展到外頭的環廊，朝他們招手。

宋晏白樂道：「我還當你會到阮聞樓一擲千金呢。」

「此處便可瞧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又何必與那些酒囊飯袋架肩？」蘇容秀不以為意道，「再者說，比不上宣州聆妺，方才我看了會兒便覺無趣，不如吃酒！」

趙昂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毛，抬頭又笑將起來，傻呵呵似的問道：「宣州聆妺是何人呀？」

宋晏白眉心一抖，忙道：「我也不知，許是蘇九的哪一個紅顏知己吧。」接著又無視了蘇容秀瞪大眼無辜的抗/議，轉移方向道：「你看，裘姑娘出來了，要奏琵琶曲呢。」

趙昂只是敷衍地望了一眼，就沉下臉來。

果然是她！

他顣起眉側頭觀察宋晏白的神色。

「哎呀呀，可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哪。」二公子其實也就是心中猜測，畢竟「裘」非大姓，原文里提過的裘姓女子也就那一位，而且還是在幾年之後才遇到——他發誓，真的純粹是好奇，想看看他這原身上輩子喜歡的姑娘是什麼樣子——不過反正將來都是太子的女人，他倒也確實不曾有過什麼旖旎的心思。

趙昂見他目光灼灼、嘴角噙笑，不由咬牙切齒地擠出個陰惻惻的笑容來：「她好看嗎？」

宋晏白沒意識到哪兒不對，滿腦子想的都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聞言只是側頭道：「怎麼了？」

趙昂笑意更盛：「阿白動心了嗎？」

聽說上輩子他對那裘姑娘可是一見傾心。

宋晏白的心中尚無兒女情，因此聽他沒頭沒腦的問法很是愣了一下，隔了一會兒才應出一個字：「啊？」

這一瞬的沉默落在別人眼裡反倒像是某種扭捏的默認。

趙昂直接黑了面，扭過頭不理人了。

宋晏白茫然地推了推少年的胳膊，道：「你這是怎麼了，方才還興緻頗高呢？」

太子殿下不語，只把後腦勺留給他。

宋晏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勝兒這是在——氣惱於我？」

趙昂倏忽回首，恨聲道：「對！」

「為什麼呢？」宋晏白是真的不大明白。

趙昂眼瞼微垂，盯著對方的臉。

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喝彩聲，宋晏白便分神瞅了眼，就這一眼，總算叫那陰陽怪氣的太子殿下冷笑出聲，而後驀地捧住少年的腦袋讓他面向自己，再向前一傾身，便穩穩地貼上了對方微涼的唇。

宋晏白瞪著趙昂驀然放大的臉頰，徹底怔住。

一旁的蘇九公子驚得一躍而起，又撞到了侍候在側的王荇，王荇向後大退一步，不慎碰翻了手裡的酒壺。

白瓷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濃重的酒香彌散到每個角落。

守在兩步外的郝鳳歌嘴角一勾：「意料之中。」

蘇容秀往他的方向挨近：「意外之喜。」

鋼鐵直男如郭珏：「意……震驚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