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地点是易之扬从地图上挑出来的一家当地快餐，在本地人口中的评价很高，早上出门之前老板娘也向易之扬推荐了这家餐厅，说是当地的老招牌，味道正宗。凌卯站在菜单前面没犹豫太久便选定了下来，转头看看易之扬，对方仍然单手扶着菜单，举棋不定，眉间的淡痕中透露出几丝心烦，样子郑重。

“选择困难症？”凌卯凑过去看了看，调笑他道。

“算是有点吧，”易之扬笑了笑，“平常很少有机会吃这样的店。教练一向不允许我们外食，油盐重的饭菜会养刁胃口，训练的时候就不好控制体脂率了。今天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感觉都有点不会选了。”

凌卯的视线转移到了易之扬的肩膀上，作为花滑的忠实观众，体脂率*他之前也有所了解，今天易之扬冷不丁提了一句，他才发现易之扬比起屏幕里的样子似乎更瘦一点，与他的实际年龄不符，甚至看起来比凌卯自己还要小。

“你的体脂率是多少？”

“5%，”易之扬回答，“世锦赛的时候是这个数字，现在的话应该没有这么低了。这次回来以后饮食方面都没做太多限制，回去得称一下，看看到底长胖了多少。”

凌卯看着他含笑而谈的侧脸，一时无话，易之扬自以为掩盖得无比自然，手臂上突然被不重地捏了一下。他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没有挣开，任凭对方占便宜一样捏完手臂捏肩膀，直到那双带着温度的手搭到腰上，他才抗议性地挑了下眉，快速钳住对方的手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要换地方吃饭么？”

“......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点菜太慢，要换地方？

易之扬很好懂，单看那双眼睛，总能抓住他情绪的尾巴。凌卯叹了口气，进一步说道：“这里油盐很重。”

油盐重，调味重会影响体脂率，会养刁口味，再也受不了苦，吃不了淡。易之扬还很年轻，即使现在花滑事业按下了暂停键，但他基础扎实，又是国家在此项运动上挑大梁的选手，这一餐点起来轻巧，吃到嘴里可不仅仅是犒劳味蕾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凌卯又有些奇怪，既然都提到了体脂率，对自身苛刻如易之扬，为什么还自己找到了这样一家店要吃？难道真的就像网上疯传的小道消息，暂停变停止，从此与花滑分道扬镳？

易之扬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眼睛，很快被点通了思绪明白过来。

“总要有颗糖吃，生活才有点念想，不是么？”

一番话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说给他听，易之扬很快偏过脸，略过之前犹豫再三的备选菜品，盯着似乎油盐最少的煲仔饭看了几秒，朝着凑过来的营业员点了点那块小图。

“就这个吧，稍微清淡一点可以么？”

他是可以不去介意凌卯的所思所想的，易之扬在心里想。他这点微小的让步更像是一种安对方心的信号，真要是在意体质率易之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随便哪个训练场里不停地保持冰上的感觉，应该在健身房里一边选曲一边汗流浃背，应该在封闭的环境里和教练讨论恢复状态、节目构成和行程安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抛去基本功和锻炼，将自己真的麻醉成了一个普通大学生。

他和凌卯各有心事，两个人双双沉默着找个了空位坐了下来。饭点时分，吃饭的人为了图个热闹，和店主要了遥控器打开了架在墙上的电视，漫无目的地调了几个台以后还是挑了午间新闻看了起来。男主持人正在播报体育新闻，屏幕上出现了首都的花滑场地，一个丹凤眼的瘦高男孩从冰面上快速的略过，盯着屏幕的易之扬一愣，很快将人同之前新闻里田教练带着的男孩重合了起来。

是周满，新一代花滑选手里最有夺冠可能的选手。

“......花滑国家队教练田实表示，周满将会参加国际巡回赛，目前他的成绩在国内排名第四，稍逊于朱顿逍，与第二名的刘靳以及第一名的易之扬差距仍然较大。采访中田教练对周满的实力和未来充满了信心，当下正在为了在国际巡回赛上拿到好成绩进行特训。”

“周满，18岁，现就读于首都舞蹈学院，是我国花滑项目的新星......”

“当询问起对于易之扬选手赛程的规划时，田教练表示，关于易之扬选手是否出征日后的比赛，目前不便透露。”

“哎，这个易之扬是谁啊？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啊。”坐在电视斜对面的中年人一边剔牙一边说道。

“怎么能啊，易之扬你都不知道？”桌子对面的人哂他，“咱们国家这项目上的第一个世锦赛冠军就是他拿的啊。”

“不是刘靳么？”

“哪儿啊，刘靳那一年出事了啊，原本是他去的，人没了，易之扬代替出征的。一开始大家看他年纪小，才十七八吧？反正都没当回事，电视里当时就反复说着什么心态啊经验积累之类的话，谁知道人家直接把冠军奖杯抱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教练有多逗，走的时候把鞋都给甩掉了。”

“哦......”对方讷讷地应了一声，重新问道，“那怎么不接着为咱们guo家比啊？要按你刚刚那么说，他现在也没多大啊，刚刚新闻里怎么说不赛了？”

“还能因为什么，心态崩了呗。前几天他不是世锦赛结束了么，自己在发布会上说的停赛，”对方丢了牙签，电视已经开始播报最近的台风登陆预警了，这个话题却引起了那一圈人的兴趣，好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一时间变得难以结束，“要我说，就是心态。运动员的心态是很重要的，就和考生考试一样嘛，谁还没个失败呢是不是？这、这支持他的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先觉得委屈了受不了了先跑了，这哪行啊？”

“毕竟我们花滑竞技出人才难，别说他们自己娇惯自己，就是教练也都得娇惯他们啊，”有个女声插了进来，“体育大国，体育强国嘛，为了撑门面可不是要把这些有优秀能力的人供起来。不过有的人就是不禁惯，越惯毛病越多。我听说啊，学花滑的小孩家里有钱着呢，那演出服，那鞋子！都贵到要定制的！那他们可不是在自己惯自己之前，家里人就把他们惯得没样了？吃不了苦，得过奖就沾沾自喜了，国家运动员不能这样子的。”

“你都说了人家有钱了，人家哪还会在意什么奖不奖、国家运动员的头衔啊！”

周遭传来一阵哄笑。

“不过你再退回来想想，说不定人家去弄花滑，就像现在娱乐圈里有钱哥儿们出道一样，就是显示范儿。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玩什么......玩票，对！我听说花滑这几年不是也火起来了么，人家或许对这个职业本身就没什么感情，尝鲜了就走，顺带吸一波粉，无可厚非嘛！”男人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有人附和地低笑了几声。

“唉，浮躁，现在的社会也好，年轻人也好，都太浮躁了......”

从这个话题开始不久，凌卯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左手攥了又攥，最后直接气到筷子都拿不稳，起身要走。易之扬拉了他一把，将人摁回桌上，小记者直接气得饭都不吃了，探过身耳语着央求他：“咱们走吧？好么？”

易之扬没回答，筷子在饭菜和嘴之间来回跳着，直到他们话题切掉，易之扬才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懂你的人自然懂你，别听这群傻逼的，”本来没想多说，一边往外走，凌卯还是觉得心里恶气难出，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地看向他，“你刚才为什么不走？”

“想听听不了解我的人是怎么看我的，”易之扬哼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还挺有意思的。”

凌卯还想再说什么安慰的话，稍稍走在前面的人却忽地回过头来。那双比平时更润的眼睛此时透着几分红色，水汽一圈圈汪在易之扬的眼睛里，像乾英山边的雾。易之扬低下头，从口袋里摸了张餐巾纸抹了抹鼻子，扔进了垃圾桶。

“你不是也说了么，懂我的人自然懂我。”

他朝凌卯笑笑，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临了儿却摇了摇头，冲着从雾中探出来的太阳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