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计划是整天的取材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而略早收场。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十分沉默，凌卯偷偷打量身边的人，些微的脆弱早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易之扬就像是套了一张完美的面具一样，泰然自若地看着前方。

他忽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十分无奈地几乎是白了不停偷看自己的凌卯一眼。

“我都说了我没事，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盯着我了？”

凌卯举了举手示意自己会尽力进行目光管理，眼睛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开了口：“对了，今天咱们说的话，我能要个刊登的授权么？”

易之扬呆了一下：“说的话？说的什么，体脂率？”见凌卯点头，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这有什么好写的，都是能在网上查到的东西。很多运动员都是这样的，也不稀奇。要么这样吧，你要是真的想取材一些花滑上的东西，时间上允许的话，回头我带你去首都专业花滑场地去看看......”

“我不是为了什么花滑上的大新闻。”

凌卯看着他，深色的瞳仁里映出易之扬的身影，白衣男人像是他眼中的唯一一道光，点亮着他的喜怒哀惧。

“我只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你和你的花滑。”凌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了解你，然后是非功过，自然会清晰。”

易之扬只觉得心口猛地被噎了一下，鼻子猛地一酸。他仓皇背过身去，留给凌卯一个像是在思考的背影，几秒之后才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轻轻地回应道：“随你便吧。”

目送易之扬回到他的房间，凌卯挑了张木纹椅匆匆坐了下来。他将手机开机，刚刚连上网络，红色的信息提示便接连冒了出来。凌卯皱了皱眉头，打开微信，江洋的消息持续跳了出来，还没等他粗略去看，对方又刷过来一个语音电话，凌卯无奈，只有接了起来。

“我刚刚才开机，怎么了？”

“卯哥卯哥，大——事不好了，”江洋火烧眉毛一样，语速飞快地说道，“程钰崖那家伙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今天现身以后说要负责编辑人物版块了！”

凌卯皱起眉头，问道：“他直接来要？有说为什么吗？你们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照实回答呗，就说现在版块是交给你打理的，”江洋对他不咸不淡的反应更加上火，“唉不是不是，重点在于那家伙这一次好像很生气，他现在逮着社员就问知不知道你在哪，我不知道他找你到底想干嘛，不过你自己小心一点，听说他最近过得不是很顺，指不定拿你当出——”

“凌卯，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传来一声寒暄，凌卯没有转身，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轻声回了一句“我过会回给你”，便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

他有些讥讽地笑了笑，言语上却端地温和，让人挑剔不出毛病：“抱歉，上午有点事出去了一下，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询问一下《集菁刊》的进度如何了，”程钰崖迂回地兜着圈子，“我上午到各个版块的负责人去都问了问，大家的取材情况还是有些参差不齐，我是想着未雨绸缪，先确定一下我们这边的基本工期，这样好确定一下我们和大学印刷部的约定时间，以免大学开放周的时候《集菁刊》错过机会，让大家的辛苦打了水漂。”

凌卯心里觉得好笑。印刷部和新闻部有专门的衔接群进行联络，进度如何、需要什么帮助都是随时想到随时提出的，况且大家提交版块选择才几天，他程钰崖逞什么官威，还效仿起领导视察来了。

“毕竟还没有正式开始，这几天大家也在一起放松，设备什么的也没带齐全，”凌卯回答道，“回去了以后会好些的。”

程钰崖有些老气横秋地点点头，瞥了一眼凌卯，终于将话题绕到了正题上：“你负责的是什么来着？”

“运动版块。”

“就一个？”程钰崖故作惊讶地说，“我怎么听其他人说，人物版块也是你在弄？”

凌卯笑笑哎，不辩解也不认可，程钰崖的脸色灰暗了几分，却还是忍着不快继续问到：“所以你选的人物是哪位和运动相关的人？”

凌卯挡掉他的步步试探，双手插进了兜里，十分直接地说：“直说吧，杂志方面，有什么要求？”

“不算要求，就是一点小小的建议，”程钰崖被揭穿了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顺坡下驴，“我这几天和一些杂志社的人聊天，恰好说到了运动人物的事情。他们告诉我，现在话题最热、国家最捧、人气最高的选手就是花滑界的周满了。长得吸粉，年轻，还是种子选手，既有未来又有流量。既然都是花滑，比起易之扬，为什么不选周满这种更适合《集菁刊》的人物呢？”

流量，热度，人气。凌卯干这一行，最常听到这些词汇，却也最反感听到这些词汇。他努力让自己眉心的褶皱不那么明显，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比起周满这种籍籍无名的小辈，拿过各类奖项的易之扬才更上得了台面不是么？”

“易之扬的确创造了很多个‘第一’，但是没办法啊，昨天杂志社的编辑都说了，易之扬他要过气啦！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又说了短时间不比赛，再加上他刚刚在重要赛事上输了个干净，换做是我，看到封面我就对了解他不感兴趣，”程钰崖说道，“反观周满，现在能有多少人了解他？我们要是能够采访到，那就是拔得头筹。这几年小鲜肉是最流行的，咱们的《集菁刊》就投众所好，一定能够刷新这几年的销量。”

看着程钰崖越说越喜，兴致冲冲的模样，凌卯只觉得自己原本的怒气渐渐跑偏成了笑意。程钰崖见他笑了，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正要再接再厉多鼓动几句，一声斩钉截铁的拒绝却从凌卯口中传了出来。

“人物版块本来就是你的，你想采访谁是你的自由。”他自始至终没有承认人物版块自己接下，就是在等倒打一耙的时机。看着程钰崖张口结舌的样子，凌卯的心里痛快非常，“运动版块是我的，我的版块只可能是花滑，同样，我会着重写的，也只会是易之扬。至于封面，每一期封面都是社里的大家无记名投票选出来的，到时候听听大家的意见更好。”

凌卯抬眼看着他，易之扬白衣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轻吸了口气，加重了些语气，重申道：“我的版块，我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易之扬拎着相机，站在一株巨大的热带盆栽后面。漂亮的阔叶遮住了大堂顶上的灯光，他的眼睛被蒙在一片暗色之中，带动得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他看着刚刚还在自己身边朝自己露出笑脸的男生，凌卯脸上的凛然与微怒让他的脸部线条硬朗了不少，修长结实的身材因为紧绷的状态而略略前倾着，仿佛一位待发的战士，只要对面胆敢再说一句关于易之扬的不好，他便要继续攻击到对方丢盔弃甲才能罢休。

易之扬将手里的相机挂绳提了起来。他已经看过了凌卯给自己照得所有照片，几百张易之扬就有几百张神态动作，废片烂片一个不留。

凌卯眼中的自己仿佛永远都是完美的，那双藏在相机背后的眼睛，究竟饱含了多少像今天这样，犹如软肋和逆鳞一般不容撼动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