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风却不小，山下一旦起了火，霎时间就会变得极是迅猛。

郝凤歌嗅觉灵敏，被呛了两声，皱眉道：“火势很大，看样子是有人组织了一大帮手下纵火，压根不想给你们留生路。不过山顶的大池是活水，一直连接至淮水大道，如何，淇奥侯，跟我走吗？或许还有救。”

宋晏清垂眸：“走吧。”

往山顶去的人当然也不止他们俩。躲在山里的死士们原本就听从周良晦的命令要上山，这么一来，半道上就叫双方撞上了。

周良晦父子被束缚着双手，与存活的两名死士一起被郝凤歌绑成了一串，颇有些狼狈。

“别管！先上山！”他大声喊道，“想办法躲过去再说！”

郝凤歌不紧不慢地哼了一声，扯下一条袖子套上周良晦的手腕，这才搂住宋晏清的腰施展轻功，踏着枝叶树杪，疾冲而前，如履平地；可怜知州一大把年纪，被他拽得晕头转向，差点没散了架。

约略一盏茶的时间，郝凤歌已然抵达虺脊山的山顶，气都不带喘一口，仿佛这崎岖的山路在他这儿简直不值一提。

他松开手，观察了一下淇奥侯的脸色，道：“没事儿吧？”

便是宋晏清这样毫无内力的人都清晰闻到了火烟味，低头一瞧果然见此时的半山腰都闪着红光，不断蔓延，袅袅婷婷的烟气在那片红海中越升越高。

“无妨。”他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浊气，回首望向那宽阔的深水池，道，“这水得有多深？”

郝凤歌捡了块石头扔下水，听着声音道：“很深。”

他又绕过那深不见底的水潭，朝着山背面觑了一眼，回来道：“阴面火势也不小，怕是想少了整座山，大手笔啊。如此看来，恐怕只能下水了。”

周家父子瘫坐在地，面色煞白。周禄哆哆嗦嗦道：“听说百年前这水潭子住着龙的生魂，深得不得了，下去了恐怕就得沉底了……”

郝凤歌闻言晃了一下神。

说话间周良晦的那批死士也已抵达山顶，这一篇片地方顷刻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

郝凤歌乜斜一眼，将宋晏清拉到身后，低声道：“这烟太熏人了，得早作决断。淇奥侯，我有法子避水，能保住你。”

宋晏清握了握拳沉声道：“走！”

然而他们刚迈出半步，就听周良晦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喝道：“淇奥侯！救救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吧！如你所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大善人，带上他一起走吧！”

宋晏清长眉微蹙，但没有说话。

郝凤歌比他强硬得多，嘴角一哂正想开口，却感到脚底一颤，好似整座山都晃了晃。

那些目无表情的死士脸上都裂出一道惊讶的神色，众人彼此对视，还来不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地面又是一颤，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从水潭深处传出，浑厚而苍凉，如同上古时期的遗音。

“怎、怎么回事？”周禄吓得五官都要皱成一团，紧紧攀附着巨池旁嶙峋的岩石。

宋晏清抬头见郝凤歌和方才听到“龙的生魂”四个字时如出一辙，非常明显地愣怔了一下，不由有些担心：“郝庄……”

他刚张了嘴，原本匍匐在地求着饶的周良晦猛地直起身子，骤然将他推下深水潭。

“淇奥侯！”

郝凤歌脸色大变，连忙伸手去拉，却只撕断了宋晏清的一截衣角，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水花吞没。他勃然大怒，暂时也管不了这鸣音，回首便聚力于指尖，猝然并指成剑直点中周良晦的耳眉中心，转身跟着跳入池中。

只留下一道残影。

众人只见周良晦猛然间浑身一抖，啪地一声跪倒在地。

周禄两股战战，呆了好一会儿才仓皇地伸手探了探父亲的颈侧脉搏；周良晦被他一碰，跟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仰面倒下，双目圆睁，颞颥处赫然一个血窟窿。

“爹——”

暮春的潭水依旧冰冷刺骨。

宋晏清跌落深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他的口鼻耳目，呛得他眼冒金星，然后便好似被什么东西拥挤着向下拉扯，他的身体内仿佛被什么东西烧灼着将要撕裂开来一般，疼，且不住下沉。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什么东西落水的动静，勉强睁开刺痛的双眼，却蓦然对上一只硕大的金色眼珠，中央的瞳孔竖成一条线。

那金色实在过于夺目，以致于令宋晏清直接昏死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却好似看到一袭绯红的衣裳从他眼前飘过。

乙卯日，卯时六刻。

东边的天空满是金灿灿的霞光，初升的太阳从山后冒出一点光亮，然后噌的一下跃上苍旻。

朝霞四下照耀，却穿不透那黑黢黢的浓烟，浓烟之下满是草木灰烬，崩裂的焦土，以及山上山下或被烧焦或被残杀的尸体。

昔日树木繁茂的虺脊山在一夜之间只剩下满目狼藉。

赵庭恩捏紧手中那枚假的飞鱼牌，沉着脸坐在马车中，几乎心如死灰。外头的人正在说，找了一个时辰了，虺脊山上没有活口了。

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俄顷，车帘子被掀起，一个年轻男子钻了进来，笑盈盈道：“王爷，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您……先听好的吧，虺脊山被烧了个精光，什么蛇虫鼠蚁都没了，就连山顶的巨池都裂开了，在谭子边上发现了周知州及其余大片的尸首，不过没有未见淇奥侯和您所说的红衣男子的踪影。”

赵庭恩眼睛一亮，又忽地黯淡下来，睨着对方道：“坏消息呢？”

“我猜测他们想躲过大火，便下了水中。但那潭水深千尺，从来没有人敢下去，恐怕只有神仙蛟龙能在水下存活。”年轻男子眯着眼睛阴笑起来，“王爷，一早我便提醒过您不是？您交出飞鱼牌，拦住那些死士或命令他们捉住周良晦，而后就在这儿自刎谢罪，我又何必放火烧山。反正您的手下皆已伏诛，押解去东梁的下场也未必好过现在。所以啊，淇奥侯今命丧此地，可全是因为您举棋不定。”

赵庭恩咬了咬牙，道：“我死了，你再杀了晏清，回东梁交了差，从此高枕无忧。你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真当我傻？”

那年轻人挑高了眉毛，目露凶光，看上去很不高兴：“左右是个死，您在何处死不一样啊？安安分分让我取了淇奥侯的命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