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不再取笑夙深，继续道：“传说九尾天狐是妖中皇族，是整个妖族的王。而普通的狐狸想要变成妖，需要一百年的时间，那时候只有一条尾巴，变成两条则再要两百年，上次那个狐妖有三条尾巴，说明他有七百年以上的修为。狐妖的修为越高，尾巴越多，依次叠加，等修炼到九尾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需要一万多年的时间，那是何等漫长的时光！人生在世，不过短暂的数十载，而妖却可以活到千年万年。对于妖来说，人这一生，不过也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罢了。”

“那这世间真的有九尾天狐吗？”夙深浮现起疑惑的神情。

“有。”倚楼给予他肯定的答复，道：“传说恶之神座下的三大神兽，其中有一个便是九尾天狐。不过当众神飞往九天之上的时候，狐妖却留在了人间，后来却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九尾天狐是带着妖族去了黄泉路上的万妖之国，那是属于妖族安宁和平的国度，从此之后再没有出现在这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要是我遇见了九尾天狐，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剥了他的灵识，变成我的灵兽！”少年心高气傲。

“那要是阿深抓到了，就送给小楼哥哥当灵兽！”

“好阿深，小楼哥哥没有白疼你！”

似乎九尾天狐已经成了掌中玩物，两个人傻里傻气地一齐大笑起来。

九尾天狐、黄泉路上、万妖之国……这些被人们津津乐道上千年，早已经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对于夙深来说，却是陌生的，从来没有人对他将那些莫测动人的故事。那本该依偎在母亲怀里，一面仰望天上明月，一面听故事的时光，对他来说却是空白缺失的。

夙深虽然有高高在上的猎妖族长夙溟百般疼爱，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珍贵美好之物都送给自己的小儿子，但却无法弥补他永远得不到来自母亲温柔呵护的缺陷。倚楼虽然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父亲的关爱，可至少他还在人间，时常能够见到，而夙深的母亲墨桐却早在他出生不久就撒手尘寰了，留下幼弱的孩童宛如失去了绿叶的娇嫩花朵。

墨桐离世的时候，倚楼已经五岁，那个总是在高门深院中足不出户的女子，倚楼却还见过一次。她的长相倚楼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么英武飒爽的女子，斜眉凤目，宛如惊鸿乍现，不应该是笼中的金丝雀，而是天地任驰骋的飞鸟。可与她的长相格格不入的是，她英气的眉宇间，凝结着那样深彻的愁绪，仿佛澹台山上终年不息的大雪，离镜湖中千年不化的坚冰，有一种令人肝肠寸断的美。

一想到这里，他便对夙深更加怜惜。

而关于夙溟和墨桐之间的恩怨纠葛，在猎妖山庄是一个禁忌，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们表面上缄口不言，私底下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倚楼听人翻来覆去说那些真假不辩、面目全非的故事，他早已经牢记在心、倒背如流，并能从其中辨别出哪些是真相，哪些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空谈。

要提起墨桐，就不得不提起另一个被封在幽暗中的名字，夙流。

他是夙溟的大哥，原本还继承猎妖族长之位的人。

二十多年前，夙溟、夙流、墨桐是猎妖山庄年轻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被称为百年以来最强的猎妖师。特别是墨桐，虽为女儿身，修为却丝毫不弱于两个男子。三个人关系亲密，时常一起深入南方密林，狩猎了诸多为害一方穷凶极恶的妖族，一时之间名声赫赫，成为人们口中争相传颂的美谈。

可是，夙溟、夙流兄弟两却同时爱上了这个英武不凡的女子。墨桐则对更加桀骜不驯的大哥夙流更加倾心。和众多千篇一律的故事相同，兄弟间为了心爱的女人反目成仇，一番争斗下来墨桐还是选择了最爱的人夙流。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可失去所爱之人的夙溟始终不甘心，他对墨桐一直恋恋不忘。

恰逢上任族长骤然离世，族长之位空悬，夙溟便同夙流再度争夺起猎妖族长之位。夙流向来争强好胜，不愿意放弃，当时的青龙一族分成两派，就连其他家族也形成支持夙溟还是夙流的两股势力。整个猎妖山庄沸反盈天，不得安宁。

墨桐厌倦了两个人没有止境的争斗，心中对夙溟有愧，一心想和夙流远走高飞，白头到老，便暗自出手帮了夙溟登上了家主之位，这场龙争虎斗以夙流惨败告终。剧情发展到这里故事已经到了尾声，出人意料的是登上族长之位的夙溟反而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不念手足之情，对已经折损了翅膀的夙流痛下杀手。夙流沈受重伤，命悬一线，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离开了猎妖山庄，从此音讯全无。

悔不当初的墨桐被迫与丈夫分离，被废去全身灵力囚禁在飞鸢楼中，从此再没有了笑容。几年之后，夙溟迎娶曾经的大嫂为妻。

倚楼便是在那那时候看见她的，嫁衣如火，从星捧月般从巍巍高楼中旖旎而出，厚厚的红妆也掩盖不住日渐消瘦的憔悴，唯有英挺的眉宇，还仿佛是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猎妖少女。

兜兜转转到如今，彼此都筋疲力竭。终于如愿以偿的夙溟前所未有的高兴，一身喜服英姿勃勃，意气风发宛如少年。他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在妻子孩子一群人愤恨的目光中将那个淡薄瘦削的女子拥入怀中，忍不住喜极而泣。

终于得到你了。

我的新娘。

几个月后，墨桐有了身孕，怀上了夙深。而和夙流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孩子。夙溟欣喜若狂，可好景不长，有了孩子后墨桐的身体更加虚弱，任凭他用尽千方百计也没有挽回她的生命，在夙深呱呱坠地的瞬间溘然长逝。

他得到她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又这样匆匆失去她。

她的魂魄浮上高空的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她呀。

墨桐死后，夙溟将对她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他们的孩子身上，给他取名为深，意味着他对她深渊般的爱与思念。

夙深在父亲百般宠爱之中逐渐成长起来，对他的母亲墨桐的事情只字不提，他周围的人也在夙溟的授意之下对那件事讳莫如深。夙深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只是在夙溟的房间里看到那幅少女的画像，笑容满面的少女英气逼人，红衣如火猎猎而舞，在奔驰的骏马之上宛然如飞。

那是她的母亲。

画纸的角落里写了一个小小的字，桐。

还好夙深少年不识愁滋味，虽然羡慕其他孩子可以有母亲的温柔抚摸，但他悲伤过一阵也就把所有烦恼忧愁抛之脑后。他有把他捧在掌心的父亲，有对他关怀备至的奶娘，有一大群围着他转的侍女姐姐，更重要的是还有他喜欢的小楼哥哥陪在他的身边。

一个人得到多少，总要失去多少，而失去多少，也总会得到多少。在大多数时候，世界是公平的。

“小楼哥哥，小楼哥哥。”夙深连声轻唤，将久久发愣的倚楼拉回现实，脆声道：“你在想什么呀？”

“没……没什么。”倚楼迅速掩饰过自己的失态，从床上坐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快起床吧。”

“嗯。”

夙深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去，顶着一头乱发跑到怜心那里让她给自己梳头去了。

倚楼起了床，懒得叠被子穿好衣服，还没有到束发带冠的年纪，便将满头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

怜心正在给院子里种的几颗蔬菜浇水，夙深蹲在她的身边，用菜叶逗着地上缓缓蠕动的小胖虫。

“阿深晚饭想吃什么？怜姨给你做。”怜心的笑容温柔如水，对于乖巧伶俐的夙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我想吃红烧肉。”他甜甜笑道。

“好，小楼也喜欢，那就做红烧肉。”

倚楼看他小小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上扬起唇角，他明明不喜欢吃红烧肉，一碗红烧肉对从小锦衣玉食的夙深来说平淡无奇，对于倚楼来说却是难得的美餐。他之所以这样说，因为自己喜欢。

青龙府邸，族长书房。

试灵大会在即，夙溟正看着从其他三家送过来的参加大会的名册，目光停在一个名册最上方的两个字上，久久未动。

倚楼。

他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册子，站起身来，出了书房，才发觉已经是傍晚时分，暗淡的天幕被阴影覆盖，几只黑色的鸟停在对面的飞檐上。几个侍女在花园里浇水，却不见那个老是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子。他皱了皱眉，问道：“阿深还没有回来吗？”

一个青衣的少女抬起头来，望着长身而立的家主，道：“启禀家主，小公子还没有回来。”

夙溟自言自语道：“是又跑到倚城的小儿子那里去玩得忘乎所以，连家都不想回了，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他。”他的语气有些重，却全无怒意，反而一脸宠溺。

少女道：“奴婢这就去把小公子找回来。”

男人刚点头又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亲自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