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讓舞陽變成霍去病？！那舞陽去哪兒了呢」我從客廳沙發上跳起來。

龍膽清澈悠遠的黑眸子正凝望著我，朱唇邊浮起一絲淺笑，道：「還是回來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那你答應我明天跟大家一起去遊樂場玩，還要讓大家看見你。」

「這樣好麼？」長發漆黑，肌膚白凈的龍膽悠悠問道。

我跳下沙發，仰起臉看著龍膽傾國傾城的容顏說：「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跟你去。」

眼前……怎麼出現刺眼的白光？

再次睜開眼，已經不是自己家的客廳了。

這荒郊野外是哪裡？

「嗑得嗑得……」馬蹄聲由遠及近。

不是吧!在看到一群穿盔甲的將士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時，我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龍膽他怎麼可以隨意將我丟棄在兵荒馬亂的年代？

「駕！駕！」為首的男子策馬朝我飛奔而來。

四下一片芳草地，我躲也沒處躲，只得呆立在原地。

「你是什麼人？」馬背上的男子俊眉朗目，美如冠玉。眉眼間竟與龍膽有幾分神似。

「看你衣著華貴，想必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為何會孤身一人在這荒野之中？」

我偷偷瞄瞄他，暗自揣測道：他不會就是龍膽吧

「龍將軍！」騎士之中一個背著鐵鎚的大胖子排眾而出道：「說不定是敵人派來的姦細。」

龍將軍？！

我仰頭望著馬背上英俊的男人。我隔他這麼近，一瞬間，竟感覺在人海走散了一般。

我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是，我……不是姦細。」

被叫做「龍將軍」的人從馬背上伸出一隻白凈的手。他說：「不管是不是，都不應該讓一個女孩子獨自待在荒野中。來，上馬！」

那個一襲飄逸白衣，笑顏輕淺的龍膽怎麼變成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了。

策馬西行十五里，河灘邊上駐紮著的數十個大帳篷映入眼簾。

「速去稟報項王，龍將軍在野外發現一個可疑女子。」勒馬說話的人是背鐵鎚的大胖子。

負責站崗的小兵連忙跑去通報。

項王？那身後這個男子……自然就是龍且了。那龍膽呢

項王的帳篷里，一個偉暗的男人如磐石一般坐定，渾身有懾人的力量。

「怪不得是西楚霸王。」我在心裡說。又想起月如姬長得很像動畫《秦時明月之萬里長城》里的小虞。

「你叫什麼名字？」項羽開口。

「小虞。」慌亂中我將心裡想的名字說了出來。又急忙解釋道：「不……不是，不叫小虞。」

站立一旁的大鐵鎚大喝一聲，「到底叫什麼」

嚇得我顫了一顫。

「連名字都還沒想好哩。我看她八成是個姦細，大王，拖出去殺了吧!」大鐵鎚請奏。

項羽先是一抬墨眉，繼而看看顫若篩粒的我，發出曲折地笑聲：「哈哈……哈哈哈……」

我覷覷上方鬢若刀裁稜角分明的項羽，又瞄瞄佇立一旁英氣逼人的龍且。

「你嚇壞她啦!不過是個纖弱女子，帶下去。」項羽大手一揮。

帶……帶到哪裡去？

我還沒反映過來，就從帳篷外走進來兩個士兵，不由分說將我拖出帳篷。

一把將我推到岸邊婆娑樹影下，厲聲道：「待在這裡，不許隨意走動！」

兩個士兵拿著長槍走遠了。

一面是樹林，一面是帳篷，四下里並沒有什麼好景色可欣賞。

咦？我如果到樹上去……應該不算隨意走到吧!

從上面能看到什麼好風光也不一定呢。

我踢掉鞋子，一手提著裙裾，一手環抱樹幹……

果然風光無限呢!靜靜流淌的清澈河水，對岸沿河是高聳的峭壁，峭壁半山腰上還有一株開滿繁花的樹……鳥語喃呢，風送花香。

戰亂的年代裡，唯有我才會沉醉在美好里吧!

「人呢」

「難道逃走了」

「快去稟報……」

「不用啦!」龍且指指樹枝之上。

兩個六神無主的士兵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先去回報吧。跟大王說『立即帶到』。」

「是！」

我睜開惺松的睡眼。是誰在大聲的說話？一翻身……

忘記自己此刻身處西漢年代某條大河旁的某棵大樹上了。

跌入某人懷中。

我立即別過頭，臉上飛起兩坨紅雲。和河畔邊的彩霞交相輝映。

「哈哈哈哈，竟然在樹枝上睡著了。」項羽聽完龍且的敘述後說：「這樣的奇女子真是世間少有。」

他笑起來的時候，也並不是那麼可怕。

晚風從洞開的帳篷口吹來，已是日暮時分了。

太陽如一面紫紅色的銅鏡，慢慢地沉下去。染紅一大片無聲流淌的河水。

項羽說：「用過晚飯，你陪我四處走走。」

我瞪大眼，忽抬頭對上項羽那雙長著兩個瞳孔的眼睛。然後端著碗深深點了下頭。

河灘水草邊，一身戎裝的項羽嚴峻地凝視著太陽西沉的方向，一臉的倔傲。

日已西沉，如今只剩彩霞鋪展在水面。

我說：「我知道你，你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西楚霸王。」

「如今，還比不過這殘陽。明日清晨，它又可從東方升起，而楚軍……節節打敗，如今退守江東，已是山窮水盡。」

「自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詩句冒出腦海。

我連忙開口道：「過河吧。河對岸就有馬匹糧食，還有援軍……」

「哎!淪落至今日地步，我已是無顏面見江東父老矣。」項羽悵然道。

我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他，只好什麼都不說。

歷史不是憑我一己之力就可以改變的。就算現在我可以保得項羽平安，回到課堂上翻開歷史課本，項羽還是自刎在了烏江岸邊。

「你為何哭？」項羽問。

我抹了抹眼角，回答道：「沒有。」

很快，大地空餘一片青白。

我說：「我想你好好的活著。人世紛紛，你不要為天下人而活。」

項羽凝神屏氣道：「我項羽，註定是為天下蒼生而活。」

天下蒼生！

這四個字壓得我心頭一沉。

「你為何就不能自私一點呢」我說，「因為你永遠都無法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就好比今夜，你我葬身在這烏江邊。曾經那麼努力，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呢」

項羽冷峻的目光不知落在遠方何處，他似有所思喃喃道：「到底有什麼是屬於我的呢……」

我不知道他心中的答案，也揣測不到他心中的答案。

猛然一驚。

不是有個叫「虞姬」的女子麼？她已經出現過了嗎

「虞姬……」項羽緩緩開口道，「你果然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哈哈哈哈……」

「我……我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說我不是虞姬，還是我不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

「今宵入我帳來，我要好好的……」

「不要！」我提著裙擺低頭朝帳篷群跑去，迎面撞上一副冰冷的鎧甲。

仰起頭，看到龍且面無表情的臉。迅速繞過龍且，跑開。

「哈哈哈哈……本王還沒說完呢，看把她慌得。」

龍且走近項羽身旁，拱拱手問：「大王跟她說些什麼」

「本王只是叫她今宵入我帳，好好的與她徹夜長談一番。」

龍膽說人生只有兩個歸處，一個是家，一個是夢。既然我無法為項羽製造夢境，那就讓杜康來為霸王造夢吧。

「喝！喝！」項羽端著敞口碗，大聲勸酒。

坐下的將士們紛紛仰頭，將各自碗里的酒一飲而盡。

「虞姬，不知你可會歌舞？」上坐的項羽問。

「會……一點。」唱歌還行，要跳舞的話……就實在有點。

「歌一曲罷。」瓊漿下肚後的項羽提議。

我窘迫地站起來，施施然款步上前，一行禮。

腦筋飛快轉動。唱什麼好呢李宇春的《少年強則中國強》？不行不行。屠洪剛的《精忠報國》？更不行。

思來想去，唱王菲的《水調歌頭》好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好！好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項羽將身旁侍衛重新注滿酒的碗端起來，仰頭一飲而盡。大呼「暢快」。

高大挺拔，雄踞一方的西楚霸王終於醉倒了。

他枕著一隻手臂俯在面前的矮桌上，他的身上再看不到任何乖戾之氣。

我望著他醇美的睡顏想：但願他做一個美夢，一個庭院靜好歲月無驚的冗長美夢。

冷月半殘，四下蒼涼。只有帳篷外面火盆里忽而發出「吱啦啪啦」聲，然後一切又歸於沉靜。死一般的沉寂。

「月滿。」龍膽的聲音自帳篷外傳來。

我匆匆掀起帳篷門口的簾幕，除了值勤的守衛，別無他人。

抬頭，凝望半殘的蒼白的月兒。不知為何，眼角滑落一滴清淚。

一場宿醉，夢醒酒回。

項羽側身看到蜷縮在不遠處沉睡中的我，解下了大紅披風。他微笑著低下頭，抖開披風輕輕覆於我身上。

春暖花開的庭院，陽光明媚的午後，風中漫舞的朱簾和花瓣，還有眼前這……一絲淡淡的哀愁從項羽的重瞳之上劃過。一切美好，不過只是一場夢罷了。

明年此時，陪在她身邊的人又會是誰？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會在何處停泊。但他知道，在今後的路上，他將不斷緬懷心中殘留的一絲幻想。

對於她的幻想。

末了，項羽喟嘆一句，「這樣的女子，不該生於這樣的亂世。」

也許，換作另一個時空，沒有硝煙，沒有戰亂的時空。他會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握起來。愛她，呵護她，繾綣一生。

他開始擔心起她來，在這動蕩不安的年代裡。如何的歸宿對於她來說才算得上好歸宿？

再過幾日，漢軍追來。她或被殺害，或淪為俘虜。這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結局。

但他安排不了更好的路給她。

他突然無能為力起來。曾經被幾十萬大軍包圍的時候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他是雄霸天下的王。凜冽冰冷的雄心卻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吹入溫暖的花香。

天很高很藍。藍得讓人憂傷。

我用手撥著淺水旁的石頭，河水冰涼，從我指縫中流過。

龍且騎著高頭大馬巡視回來。

他跳下馬，將韁繩拋給一個站崗的士兵，邁著大步直直朝我走來。

「你在做什麼」他竟然蹲在我的旁邊，問。

我說：「想事情。」

「何事？」

「想……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會遇到另一個我嗎。」

我撈起一塊扁平的石子，在水面打了一個水漂。

「想明白了嗎」

「還沒有。」我站起來，抖抖裙擺。一些地方已經被河水浸濕了。

「看！」遠處水面突然躍起一尾小魚。我欣喜地指給龍且看。

龍且微微地笑，道：「你已經不為那個想不明白的問題煩惱了。」

「龍膽你……你為什麼要裝作龍且的樣子？」

」何用裝，我本來就是。」

細細打量一身戎裝的龍膽，銀白色盔甲，青花綾披風。比先前威武不少，簡直堪稱人中龍鳳。

「比動畫裡面帥很多嘛!」我誇讚道。

「今晚……」

「知道。」我低眉垂手應道：「你要取他的靈魂嘛……」

龍膽伸手從我頭上拔了一絲頭髮。

「還有霸王別姬。」

一次鏡花水月般的夢徒然就走到了盡頭。

我在龍膽身後看見鋒利的劍滑過虞姬白皙纖弱的脖頸。

鮮血噴濺而出。有幾滴落在了項羽的臉上。

明明昨日，他還在思量她的歸宿。今宵，她已魂歸西天。

是否，這才是她最好的歸宿＿＿安眠在他懷裡。

那是一種毫不鋒利的鈍疼，在看到項羽摟著「我」無聲地滑落淚滴的時刻。

我捂住胸口說：「龍膽，我分明知道……他是愛我的。」

他的心，彷彿一下被人擊碎，碎從千萬塊。再也拼湊不起來。

「到頭來我並非一無所有，我還有你。如今你離我而去，我才真的一無所有……」

我緊緊捂住胸口，不能不被項羽的話感動。

愛一個人，究竟會讓有多心碎？

我久久捂住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如同項羽緊緊摟著「我」的屍身，能不放，就不放。

我對龍膽說：「我漸漸知道愛是什麼了。」

龍膽現了身，走到痛哭的項羽面前說：「隨我走罷。了卻塵緣。」

悲痛中的項羽錯愕地抬頭看著身旁一襲白衣的龍膽。

「既然一無所有，存活於世又有什麼意義呢漢軍大軍將至，西楚已回天乏術。」龍膽說。

項羽悵然一笑，「哈哈！罷，罷。還不如隨虞姬而去。」

一根心弦微微顫鳴，欲段。

他再次體會到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即使留下來，又挽救得了誰呢西楚將士的性命？恐怕……連自己都性命不保吧。

我項羽，又怎可能讓他人取走首級？

不如隨虞姬去吧。在另一個世界裡，守著她，守著花田半畝……

他想起昨夜的夢境，庭院靜好，歲月無驚。她在花樹下淺笑，緩緩歌舞。裙擺旋出好看的弧度。

他多想長眠在那樣的美夢裡，不要醒來。

項羽盯著懷裡人的容顏，深深地笑著，「散聚匆匆，好事難成……下一世，我一定獨守你一輩子。」

我知道，他於龍膽一樣，都有一顆玉石般的心，堅硬溫潤。俠骨柔腸。

龍膽緩緩將手伸像他的胸口，我別過頭去，不忍看。

這樣琴心劍膽的靈魂，不能不說是純凈無暇的。

帳篷外，有雨。細細密密的雨聲將我們圍裹在這暗夜裡。

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有飛鳥的翅膀撲過水麵。

「月滿。」龍膽喚我，聲音清亮柔韌。

「嗯？」我回頭，鬆開捂住胸口的手。

龍膽手中的一縷白煙消失殆盡。

不是麼？

龍膽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歪躺在地上的項羽頭上把下一根頭髮。

拋向空中，化作項羽的模樣。死別的哀戚仍舊在他臉上。

「走吧。」龍膽微微側身對我說。

我牽了龍膽的衣袖。面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於我，也像是一場夢一般。

這死別於焦仲卿和劉蘭芝不同。

那是別人的愛情，我遠遠眺望。不懂愛情，揣測。

而如今，有一個人，他愛我。我體會到了什麼是被愛。雖然我並不愛他，但是我依然被他的愛所感動。

以後，我可能會忘記項羽。卻不會忘記心裡那種鈍痛。因為那種感覺，那麼的真實切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