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青春。回頭看，不過是兜轉回原地。

時光又退回到很多年前。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溫書，一個人發獃……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秦舞陽，有時連月如姬也刻意逃避著。

「看！那個就是月滿。聽說秦舞陽把她甩了!

「呵呵!張貞玉最後不是也被皇上『賜死』了麼。呵呵呵呵……」

我聽著耳邊光怪陸離曲折離奇的笑聲想：「原來友情跟愛情一樣，一樣有憂傷和心碎。

旋即又想：項羽呢，轉世輪迴之後，是否會有如花美眷在暗香浮動的花架下伴著他飛觴醉月，蹁然起舞。

陽光無言的從校園懸鈴木的枝葉將穿透，卻穿透不了一個人的悲傷，去撫摸她的心臟。

「妖怪退散……妖怪退散……」

我尋聲望去，實驗大樓三樓火光充滿整個樓層。我拔腿往實驗大樓跑去。

火光在三樓的走廊上流竄。「妖怪退散」聲從前面的大物理實驗室傳來。

「龍老師，龍老師……」我急切地朝火光深處喊。

怎麼辦？我準備返身去找月如姬。

一團清澈而神秘的深紅色火焰從大物理實驗室的窗戶破窗而出，迎面朝我飛來。

「月滿同學……」穿著黑白直條紋相交的麻衣和黑色短褲的龍老師從窗戶破洞跳出來。

我抱著驚訝與疑慮，站在極度異常的光景之中。

紅色藍色黃色紫色在我身體四周光交相輝映，就像電視里佛祖身邊發出的彩光。

「這……」龍老師也驚呆了。

眼前突然出現一團飄浮不定的紅光。這紅光慢慢拉扯，延伸，最後形成一個薄薄的虛幻的人形剪影。

慢慢地變成實體，從腳，及腰，到胸，脖頸，臉蛋，頭髮。是一個妖冶的美人。

她雪白的肌膚散發出妖冶的驚艷香味。慵妝髻上斜斜地簪著一朵鮮紅如血的大牡丹。穿著露肩齊胸的衣袍，既不像晉魏也不似漢唐。

她翹著蘭花指，傍著冶艷的紅唇妖妖嬈嬈地笑，「如今是何哪朝哪代，我是不知。大抵一恍眼幾百年又過去了吧。我紅蓮姬寂寞了千年，如今遇上你……方覺這煩悶無聊的人生，有那麼一絲滋味了。」

女子說完，騰地一下化作青煙消失不見。一同消失的，還有我身上五彩的光暈。

「月滿同學，你沒事吧」衣著怪異的體育老師跑過來問。

我搖搖頭，說：「沒事。老師……剛才那是什麼妖怪？」

「浴火重生的紅蓮姬。」龍老師說。

「月滿＿＿」

月如姬和端木老師一前一後出現在樓梯口。

月如姬盪著幽曳長發跑過來抓著我的手問：「剛才的異光……是怎麼回事？」

「是月神降臨嗎」樓梯口的端木老師脫口而出。

我茫然四顧，道：「月神？剛剛只有紅蓮姬……」

端木老師看了一眼龍老師，說：「原來龍老師也有見靈，不，除靈的能力啊!」

高大健碩的龍老師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是我們獨龍族唯一的奪木薩了。」

我偷偷問身旁的月如姬什麼是奪木薩。

「就是專門從事驅鬼的人。」月如姬在我耳邊小聲回答。

「千年大戰將至，看來我們都沒有必要隱瞞身份了。」端木老師上著白襯衣，下穿黑色西窄裙。踩著黑色高跟鞋走過來介紹道：「這位是西域月氏族長的長女，我是西域月氏族現任巫女的外孫女。這位是我們西域月氏族的守護神月神……的轉世。」

我嗎是說我嗎

「端木老師……你弄錯了吧」

「不會錯的！」月如姬打斷我，「剛才的祥光就是最好的證明。」

「差不多三千年前，以該隱為首的西方妖怪與玉藻前為首的東方妖怪進行了一場世界級的大戰。任何一個國度和種族，都無一倖免地捲入這場大爭鬥中。西域月氏族因為不肯歸降兩方中的任何一方，而受到荼毒。就在亡族之際，月氏族守護者＿＿月神降臨大地，化解浩劫。月神自身亦受了重創，回不了九天之上。她的靈魂，開始轉世輪迴。我們西域月氏族人始終相信，既使她轉世為人，她守護月氏族人的宿命卻永遠不會改變。在西域月氏再次陷入三千年後的浩劫里時，她會踩著五色祥雲回來……」

「端木老師，故事雖然蠻動聽，但是……絕不可能是我的……」

西域月氏族人的守護神！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吧!

「端木老師，恕我直言。雖然我們獨龍族信奉『萬物皆有靈』。但是大戰在即，你們月氏族應該好好備戰。而不是將希望寄託在靈魂轉世之上。」

我感激得連連點頭，「龍老師說得對，龍老師說得對……」

千萬不要把一族的生死寄託在我的身上，我求求你們了。

「五彩光暈麼？」

「對啊，就像彩虹一樣，漂亮極了。」又黯然道：「龍膽，你說……我不是什麼月神轉世吧!她們這麼說，弄得我心裡好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氣都喘不過來了。」

「月滿不是羨慕有宿命的人……」龍膽偏頭看我，嘴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

我連連擺手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

說完摟緊了懷裡的靠枕。

龍膽他……還是不習慣坐沙發。席地坐在沙發前的矮幾旁。

「那個紅蓮姬也說奇怪的話，她說寂寞了千年如今遇上我才覺人生有了一絲滋味。哎!真搞不明白……」

「打個比方……」龍膽說。

「……」

」人與人之間，或著每個生靈之間，都有著看似無關卻又千絲萬縷的聯繫。你與紅蓮姬，也是如此。」

「什麼嘛我還是聽不懂。」我放下抱枕，穿上拖鞋，去雪櫃里拿冰淇淋。

立式雪櫃櫃的上面放了一個青花瓷瓶，裡面裝著龍膽從「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那座「大島寺」里折回來的一枝骨瘦姿清的桃花。

關上雪櫃門的時候，一朵花瓣無聲地掉落。

我坐在沙發上含著冰淇淋勺子打開蓋子。「龍膽，你去我的前世，前前世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她們的守護神轉世。不然我心神難安。吃不好，睡不著，整日憂心忡忡……」

「她們會說這樣的謊言來騙你，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龍膽的嘴角漾起一絲淺笑。「你還記得那個將還魂香私藏的族長？」

我點點頭，舀一勺冰淇淋在嘴裡說：「記得。他也說我是西域月氏人來著。」

「這謊言，就是由他開始也未可知。」

「說不通啊!他都死了好幾百年了……」我又舀一勺冰淇淋送進嘴裡。

「他已修鍊得靈魂不死不滅。雖不能輕易穿越時空而至現在，他怕是也……活到了今天。」

「他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我又救不了他們。」我咬著勺子咕噥一句。

「呀!我知道了。那個族長看我和你在一起！他肯定是想讓我叫你去幫助他們，自己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故意繞彎子哩。不過話說回來，他明明知道龍膽你是很厲害的，就連他自己都不敢來找你要還魂香，居然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找。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父親啊!」

龍膽眯縫起細長眼尾，微笑著說：「月滿，你倒是提醒了我。」

「什麼」

「為什麼他讓自己的女兒來呢」

「……？」

「或者……真正的守護神出現了吧。」龍膽的嘴角浮現出一抹不經意的微笑。

他站起來，往屋外走去。

「龍膽……」我端著冰淇淋盒子眼巴巴地望著他，說：「別走。我怕……紅蓮姬來找我。」

龍膽典雅地一笑，「庭院里已經有螢火蟲了，要來看嗎」

我丟了冰淇淋，打著赤腳跑上去。

龍膽看著如孩童般欣喜的我，只是笑。

五月尾巴上的風具有奇妙的鮮活感。

我打著赤腳和龍膽站在落地窗外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院牆旁邊的芭蕉樹葉地下，真的飛舞著一兩點小小的光亮。

「我要去捉螢火蟲！」大叫著跳進庭院，張牙舞爪地撲得西又撲到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不自覺哼起這首兒歌的因為懷念起電影《風雲雄霸天下》里鄭伊健扮演的聶風和楊恭如扮演的小慈，二人在黑夜的螢火蟲之間繾綣飛舞的畫面。

那唯美動人的畫面讓我感動良久。

我也期望遇見那麼一個深情款款玉樹臨風的男子，攜著我在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之間，柔情飛舞。

「月滿，該睡了。」落地窗外的龍膽喊。

我指指二樓的雕花陽台說：「龍膽，我要很多很多螢火蟲。然後我要從這裡飛上去……」

庭院里的胡枝子隨風搖曳。腳邊的草叢裡飛出一點光亮，接著兩點，三點，四點，五點……

如同一場盛大的螢火蟲雨，它們在我周圍圍繞，飛舞。

清澈的月光落在庭院里，落在簌簌的樹梢上。

「哇!蟲兒飛，蟲兒飛……」我張開雙臂旋轉，旋轉。

龍膽突然提步飛來，攬過我的腰，旋轉升空。

耳邊是衣袍獵獵之聲。映著月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驚為天人的絕世容顏。

多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天地間，只有龍膽和我，以及身旁飛舞的螢火蟲。

你知道我在黑暗裡等待了多久才遇到你麼？如果你願意傾聽，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是如何在孤獨中跋涉過來的。但此時此刻，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

龍膽帶著我輕輕地落在卧室陽台上。

我第一次離他這麼近，聞到他的衣襟上一縷若有若無的槐花香。

龍膽鬆開我，我仰頭望著他疏朗秀美的眉眼，濃濃月色落滿了衣袍。

他看著我，久久地看著我。

然後他說：「月滿，一夜好夢。」

我望著眼前白衣如夢眼神如水的少年，嘴角微微地上揚。

「聽說秦舞陽和夏小笉在交往了呢。」

「果然還是在一起了呀!我很早之前就已經看好他們了呢。」

「這一對真是天造地設誒……」

看到我提著書包走進教室，原本圍在王小蟬課桌旁唧唧咋咋的女生們立即作鳥獸散。

王小蟬坐在凳子上扭回身安慰我，「月滿，你不要太難過。」

我把書包丟在課桌上說：「我一點都不難過，其實我也很看好他們的。」

王小蟬張了張嘴，自己無趣地扭回頭去了。

月如姬拿著一瓶早餐奶放在我的課桌上說：「月滿，給你。」

我把早餐奶塞回她手裡，說：「謝謝。不用了。」

「月滿……」

我把月如姬從座位旁邊推開說：「我習慣了一個人。還有……我真的不是你跟端木老師所認為的那個人……」

「難道你覺得我僅僅是因為那個原因才對你好嗎」月如姬細緻的眉眼漸漸擰在一起。

「或者也有同情的成分……」我看也不看月如姬，將課本從書包里掏出來。

月如姬蹙著蛾眉，說：「月滿，你……你太過分了。」

然後她捏著早餐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從未看過她生氣的樣子，原來她生氣的模樣，這樣令人心疼。

秦舞陽和夏小笉一起從教室門口走進來。

他們兩個走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璧人。

一時間，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我一頭扎進早讀課本里，不願去看他們。

畢竟我喝的牛奶「大部分」都是夏小笉提供的，我也算受過她的恩惠。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也只好真心祝福他們百頭偕老，百子千孫。

早讀課後，我將月如姬拉到操場上道歉。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月如姬用雙手捧著我的手，笑眼盈盈地說：「沒關係啦。」

「你們說的三千年大戰又是什麼」我問。

「就是三千年前那場世界級大戰後，東西方的妖怪們都損失慘重。為休養生息，彼此約定三千年後再戰。這三千年血族（吸血鬼）迅速繁衍，但東方大妖玉藻前卻在平安時代被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收伏。如今東方大妖里只剩帶著日本和中國兩個天狗軍團的大天狗和手下小妖無數的酒吐童子。」

「我們中國就沒有厲害一點的妖怪啊」

「有啊!霍去病。不過他被封印在舞陽的身體里，靈力大減了。」月如姬輕嘆一口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如果他出來了，舞陽就會死。對了!龍膽告訴我一個好方法！只要舞陽吸收霍去病的靈力，舞陽就會變成霍去病。到時候就可以去對付西方那些妖怪了。」

「呵呵，千年大戰啊!我紅蓮姬對這個也比較感興趣呢。」婀娜多姿的紅蓮姬扭著水蛇妖款款走來。

月如姬連忙結起手印，我擋在月如姬面前說：「她不是壞人。」

「呵呵呵呵，還是你了解我。」紅蓮姬繞著從耳鬢邊垂下的一縷青絲，媚眼如絲道。

「她就是昨天實驗大樓里的那個妖怪？」身後的月如姬屏息低聲問。

我點點頭。

「浴火重生紅蓮姬。難道……你沒聽說過？回去問問你家老兒，他可能會知道得比較清楚……」

「紅蓮姬。」我打斷她，「你太不禮貌了。」

「禮貌？她家老兒不過區區幾百歲的後齒生……」

我再次打斷她，「不要因為自己長壽，就嘲笑他人命短。如姬，我們走。不要理她！」

我抓著如姬的手，拖著她往教室走。

如姬一路回頭看她。

「她說……什麼區區幾百歲？我們月氏族裡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活幾百歲了……」

我說：「妖怪的話你也信啊興許她活太久了，分不清年月，記岔了呢!」

「浴火重生紅蓮姬……」一邊樓梯上，月如姬一邊吟哦。

「不管怎麼說，是一個東方的妖怪。到時候打架，也得算上她一個。」我樂呵呵地說。

連我自己都不曾發現，曾幾何時，我已經陷入非人類之力可插手的事件當中。而且不能自拔。

我已經與那個沒有憂患紛爭的人類世界背道而馳，越行越遠。

僅僅……是因為害怕孤單麼？

還是……這是屬於我的宿命？

一時間，站在學校走廊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就好像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