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道长你醒醒。”

宋北渚迷迷糊糊间被人摇醒，睁开眼来却四下看不到将他叫醒的人。

“谁？”

宋北渚扶着树干站起来，鸟雀叫得很欢，却无人应他。

“或许更该叫你……宋少爷……”

这声音实在熟悉。

就在阳光晃荡之际，宋北渚回到了旧日。

宋府里的下人很少，从上到下，无尊卑之分，仆人和宋家当家的一桌吃饭，一起谈笑，与外边当真不同。

宋北渚隔了这么多年，唯一记得的，只有管家阿奴。阿奴面相生得和善，平日里带宋北渚读书识字，做人做事的道理也通通讲给宋北渚。

不是十八处火，全死了吗？

那面前这个没了腿的，面目全非的老人，怎会是阿奴爷爷？

“爷……”宋北渚刚出声，颤抖的音立马让他哽咽起来。

或许烧成灰，他也该记得阿奴。

“少爷……真是你真是你啊！天啊……老天爷啊……”阿奴从躲藏的树后爬了出来，眼皮使劲挣扎着，唯有一小道缝开着，黑色的眼珠笨拙地翻着，瞧着眼前已长衣翩翩的公子，颤着脸上的疤痕，伏在地上哭到断气。

阿奴不知道自己是委屈，还是庆幸。

他当年带着火，滚下了悬崖，摔断了腿，灭了火，也被人救了。一双腿没了，差点眼睛也废了。本想就这么自杀算了，主子一家死了，他一个受过恩惠的下人也当去陪着才好。不过转念一想，老天留他一命，自有他的道理。

现在遇到了如此鲜活的少爷，他知道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人凭什么要宽容大度去原谅别人犯下的错？要是他也死了，被掳走的少爷这辈子都找不到仇人报仇。

他从前所信奉的善，在大火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阿奴爷爷……您活着您活着……真好，真好……”宋北渚跪了下去，将衣衫褴褛的人揽进怀里，终于压抑了一路的哭声，瞬间爆发，“我爹娘……我爹娘都死了……他们都不在了……爷爷……我痛，我好痛啊！”

“不哭……少爷不哭，你长大了，不能再流泪了，你得报仇，为你爹娘报仇啊！不然你爹娘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我知道……可是爷爷，”宋北渚擦掉眼泪，望着阿奴，“我爱上他了，我动不了手，我真的……该死的是我，是我！”

宋北渚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叫阿奴心痛。

“你爱上……他？你说你爱上了男人？”

“是。”宋北渚眼神坚定。

“爱上了你的灭门仇人？”

“是。”

“爱上了如今是清平道观的掌门人周枫狸那混蛋？！”

“什么……？我怎么会爱我师父？”

宋北渚忽然脑子拗住，脑内空白。什么意思？为何师父在阿奴爷爷嘴里，变作混蛋？

“你不是说你爱上你的仇人了吗？他啊！周枫狸啊！就是他，就是他杀了你全家，就是他带你入观，要你去帮他捉山鬼，要你助他长生不老啊！”

“您在说笑吗？杀我全家的，不是山鬼南渡吗？怎会是我师父？”

要说师父与南渡，他信师父，要说师父和阿奴爷爷，必是阿奴。

宋北渚在阳光照耀下，要笑不笑的脸嘴异常瘆人。他想起了那日带他进山的道士，黑色阴影下，他脚后所行的路，全是鲜血淋漓。

他亦记起，南渡什么都认，唯独不认自己杀了师兄杀了爹娘。

是这样，这样一来，所有都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明了。

而他宋北渚，在七岁的夏天，在烈日炎炎之下，手里牵着恶魔，脚后踩着鲜血，与恶人一同钻入观里，认贼作父。

“爷爷……”

红色的血丝窜遍他的眸子，他摸着胸前的那节青绿的竹子，猛地拔出来往自己的心口扎进去，“我该死，我该死！我愚蠢，我混蛋！”

最该死的是我，是我才对！我为什么要活着！

黑色的花瓣从宋北渚心口飞出来，绕着竹子烙进去，生出一个个黑黝黝的洞。金色与蓝色的灵气混成一只虎，猛冲上天。

悲哀惨叫不绝于耳。

爹……娘……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