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整了一晚，这日苏谌提早到场调整好状态应对接下来的比赛。目前他已经进了前一百二十五，再往前就希望渺茫了，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做好了必输的准备，但态度依然认真。毕竟这是少有的可以和其他门派的高手切磋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才行。

入场前照例是抽签，这次抽到的对手他倒是有所听闻。

清云宫的少主，孟微澜，去年的排名是五十八。

苏谌手心里浸满了冷汗。

“不必紧张，尽力便好。”容惊鹤拉过他的手，掏出手帕细细为他擦汗。苏谌抿着唇看他一眼，容惊鹤便笑，“比完我们去吃你一直惦记的油炸饼如何？”

容惊鹤果然知他甚深，从另一个角度开解，苏谌果然放松许多。

刚进考场苏谌就察觉出了不对——明明坐满了人，却异常安静，连鞋底轻轻摩擦尘土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他有些不明所以，容惊鹤在他耳边低声道：“楼风月来了，就在看台上。”

苏谌一怔，下意识地往看台望去。

然后目光就被攫住了。

满大街的白衣长剑在此时黯然失色，长空大地皆沦为陪衬，唯有此人如云端白月，只往那一站便有万丈风华夺人心魄。清冷又温柔，沉静而忧郁。极致的凉薄，极致的浪漫。

楼风月。

正在他失神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察觉到这边的视线，楼风月抬眸向他这边看来，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嘴角。

……

原本孟微澜算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男子，但是今天被楼风月这么一衬，苏谌竟然也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容貌，不过话说回来，比武比的又不是外表，功力才是关键。光面对面站着，苏谌就已经确认了对方实力在他之上。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他总不至于会觉得前一百二十五里还能有混上来的杂鱼。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个人运气也未免太好了点。

两个人简单地客套完就开始打。对方的武器是笛子，方才便不慌不忙地从腰上取下，开打时也就慢慢悠悠地放在唇边——倒是跟伞一样，都不伦不类的。在苏谌的固有印象里，正常的武器应该是刀和剑，或者长矛也行，伞笛子这类生活用品根本就不适合做这种用途。当然，观念是会随着眼界改变的，毕竟他现在已经能够得心应手地通过纸伞发挥出巨大的力量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谌才真正地认识到拿着笛子的对手有多难搞。他撑着伞上蹿下跳，对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有源源不断的肉眼可见的光波传来，苏谌稍微挨了一下，袖子立刻破了一个大口子。终于找准机会准备进攻，却发现所有的攻击都在靠近对方的片刻被弹了回来，他应对不及被自己的火团砸到脸上，差点没毁容了，整个人变得异常狼狈。

越往后的比赛就越精彩，因此观众席上的熟人也就越多。容惊鹤的左边是容轻尘，右边就是花千岁，花千岁的右边是苏明桃，苏明桃的右边坐着段倚秋。而出了这些人之外，最高的看台上还坐着几个眼熟的，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身白衣的楼风月和站在他旁边微笑着的魏云亭。

在座的都是圈内大佬，苏谌不想在他们面前太丢人，但是事实的确如此。他的狼狈和孟微澜的淡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人迎风而立衣袂翻飞，垂眸吹笛的模样竟有些像世外仙人。如果他们不是对手的话，苏谌很乐意欣赏这样的画面，但此时他只觉得愠怒。

可以精确地总结为无能狂怒。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还是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孟微澜忽然抬眼，眸中波光粼粼。

苏明桃面色紧张地凑到花千岁耳边低语：“师父，苏谌这次是不是必然会输？”

花千岁皱着眉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很难翻身了。”

声音放得再低也清晰地传到了容惊鹤的耳朵里。他坐得挺直，目光死死地锁着场地中央的那个身影。

苏谌的心态他是知道的，来之前那人便笑着说这把肯定输，自己都已经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此刻当他看见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看见他脸上片刻的不甘和茫然时，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子名为心疼的情绪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谌。

他迫切地希望这场比试立刻结束，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苏谌能直接投降，这样就不用再遭这些罪了……但是他更清楚苏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输，也只会是因为他实在到了一种无力反抗的地步，但凡再有那么一丝的力气，他都不会放弃。

就像之前学习轻功的时候。明明害怕得脸都发青了，却还能故作轻松地同他说笑，明明腿都软了，却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心中的恐惧发起挑战。

容惊鹤硬生生地克制住那些快要溢出的心疼，神色忽然变得坚定。

苏谌不是一朵需要人怜惜的娇花，他是个有思想有坚持的男子。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相信他。

……

苏谌重重地跌在地上，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孟微澜。

这种瞬间感受让他想起了很多片段。

发现父母已经准备离婚却还打算将他蒙在鼓里时的愤懑，如何努力却还是提高不了英语成绩时的沮丧，马上就要高考却忽然穿越时的惶然。

人生中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人已经力竭，但横在面前的障碍却好似铜墙铁壁，无法撼动分毫，给一头脑热的挑战者们当头一棒。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但如果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呢？无论付出多少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那之前的努力在旁观者看来是否就荒谬到可笑呢？

苏谌两辈子加起来也才三十三岁，大道理懂得太少，能悟透的便更少。他只是觉得，自己也并没有想要一步登天的念头，只是想要在这条路上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怎么就这么难呢？

若是放在穿越之前，苏谌会觉得，实在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了，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但是放在穿越之后，他忽然就不甘心了。连穿越这种荒谬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其他的固有规律难道也依然那么坚不可摧吗？

楼风月曾经也是扶桑门的弟子，后来叛出门派才建立了白月教，因此他和魏云亭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师兄弟。但此时两人的阵营已经不一样了，对待彼此的态度也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连偶尔的交谈也是一种熟稔又疏离的状态。

而此刻，两人的目光同时定住了。

不止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苏谌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在他的不远处，孟微澜被无数条粗长的藤蔓紧紧地缠住，竟是连半分都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他方才明明只是想用最后一丝力气搏一搏，却在那一瞬间，有一种陌生的气息充盈了整个身体。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从丹田处传来，顺着指尖无声泻出，不受控制地冲向了向他走来的孟微澜！

大地开始颤动，空旷的沙土地下居然钻出了树根粗壮的藤蔓，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有意识般地向孟微澜席卷而去！

孟微澜也同样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连竹笛滚落在地都未曾发觉。

场面安静到可怕，而在片刻之后，更大的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