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橱窗上遍佈雨珠，深色的柏油路面低洼处已积满水。

易戜唯一的伞给了那只猫。

那只猫被装在水果纸箱裡，弃置在人行道上的树木底下呜呜地叫着。

纸箱很快溼了。

珦折站在书店里透过玻璃橱窗看着这幕：易戜在纸箱前蹲了很久，然后他把伞留下，将书包高举过头，直接衝入濛濛雨幕之中。

珦折等了一会。

他随意翻看手上的杂志，流行趋势和名人访谈一点也没进到他脑子。

他满心思琢磨方才的画面。

本来回家前该遇不到易戜的。他翘课翘出心得，知道该往哪条路走才不会被警察和老师堵个正着；谁知常去的那间二手唱片行今天休息，才在这间书店里碰巧撞见那家伙一步三回头地对纸箱裡的东西恋恋不舍。

珦折冒雨走过去。

那把白色的伞被他重新拿起，原本想拿了就走，忽然那呜咽的猫声留住了他。珦折打开纸箱，一只白毛灰纹的摺耳猫睁着一双湿润润的墨绿大眼衝着他又喵呜一声。

听说摺耳猫特别脆弱。

这种弱小的人育物种要是弃置不管，很快就会成为行道树的养分。

珦折蹲着，与牠两眼相对。

他不负责任地暗自打赌，如果这只猫再衝着他叫一声，他就抛弃牠。

猫没叫，伸出爪扒了纸箱几下。

“……”

珦折重新站起身，猫衝着他的背影软糯地叫了一声。

他投降。

他把猫抱起来，放进一本书都没有的空书包裡，脱下运动外套塞在里头充当暖被。

“你……”

“喵。”

玄关处，易戜见到珦折将那把伞搁在伞架上晾干时是傻眼的，可一听到猫叫声他就更错愕了。“你为什么……”

珦折慵懒一笑，挂在身前的书包蓦地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是方才那只猫。

这一人一猫一起歪头，珦折道：“收留我们吧。”

2

回答他的是车门碰一声关上。

柳泽川明白他可能又问了一个坏问题。

易戜住的楼层不高，有时候懒得等电梯就会一阶一阶爬上去。这栋楼的住户没有外表看上去多，多数楼层閒置，易戜那层甚至只有他一户，坪数大得吓人，像是两户打通。

柳泽川跟着爬楼梯。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几乎是没有跫音的，整个楼道只有猫虚弱的叫声在迴荡。

听声音是饿了。

幼猫很难照顾，最好是吃猫粮。但柳泽川记得厨房里除了锅碗瓢盆齐全，冰箱裡连食物渣都没有。

想了想，他又转身下楼。

易戜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却也懒得去猜想柳泽川的行动目的。全只当这个人生着闷气，终于滚蛋去了。

毕竟，一只猫值得写上一份检讨报告。

易戜打开门，再用脚关上，他先将猫放置在棉麻布质的沙发上，又到臥房里拿出一条毯子将猫包裹起来。

小猫依然可怜地喊着饿。

易戜站在沙发边这才想起家里面什么也没有。

养猫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自从那只摺耳猫死后，他连鱼都不养，珦折离开后开伙也没什么意思，除了水当真只有水。

他正想着，门铃响了。

直觉告诉他是柳泽川去而复返了。

可令他诧异的是柳泽川没有进门。他的指纹早早被录进辨识系统，即便没有，国家也给了柳泽川万用的识别钥匙。

易戜没动，柳泽川就耐心的等。

他也不按第二下，就等着长官开门放人。

五分钟后，他被放进来了。

虽然易戜的表情一度让柳泽川以为只有手上的猫粮才进得了门，但易戜的轻轻一瞥让他瞬间明白了长官的意思。

屋里首次出现奇怪的分工模式。

一个在客厅给猫泡软粮，一个在厨房里给人捣鼓晚餐。

易戜坐在沙发上让猫坐自己腿上把猫食一点一点吃了，眼角余光却无法控制地频频留意厨房里的身影。

不得不说，柳泽川和珦折很像。

都是高挑的身型，窄腰翘臀大长腿，整个人往那一站，不说话也是夺人眼目的好看。

但这分像，仅仅是他的推测而已。

毕竟，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

他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只希望这个人的手艺不要跟珦折一样差。

柳泽川端着碗麵出来了。

猫吃饱摸足，撒开手脚在易戜怀里扭着，柳泽川见状先把麵搁下，伸手就要把猫抓过来。那瞬间，易戜差点喊出两个名字。

一个是珦折，一个是小折。

这一人一猫大抵同名相斥。

他不在场也能打得天翻地覆，他在场更是打得难分难舍。

小折每每惹毛了珦折，就会赶紧往易戜怀里躲，珦折拎猫修理不成，还得受猫哼哼唧唧的挑衅。

易戜不想介入他们的纷争，但身体确实是向着猫的。

都练出了反射性动作。

见柳泽川的手伸来，下意识地，易戜已经一手护住猫。很快地他反应过来，松开手。

柳泽川没发现。

他以为易戜不肯给，轻声劝道：“长官您先休息，猫交给我。”

猫卷在毛毯裡，困倦的眼半阖半闭。柳泽川弯腰从他手中抱起，见易戜手上还略略施着气力，又道：“我养过。”这才交接成功。

那碗麵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虽是清汤挂汤，但还记得加盐巴，比起珦折的油盐不分，易戜勉强给个六十分。

“你养过，什么样的？”易戜忽然问。

“外面捡的野猫。”柳泽川想了想，“牠和我不太亲密，虽然是我捡的，但牠更喜欢我室友。”

柳泽川大概也是个猫奴，说起猫来一张嘴完全没停过。易戜静静听着，偶尔抬起头来瞥他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眼有着光。

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对未来。

对现在。

对任何事。

他忽然有点羡慕他的天真。

“我是不是耽误您的休息时间了？”柳泽川说到一半，发觉易戜吃饱后一直盯着他瞧。

“没有。”他站起身。

“您要收留牠吗？”

易戜顿住脚，“我没时间照顾牠。”

“我可以。”

“你住哪？”易戜转过身忽然问，然后柳泽川的眼神开始闪烁。

这只像黄金猎犬一样纯真的大男孩显然正在脑裡搜刮理由。然而他还没想好，就见易戜冷冷地盯着他道：“他们没安排？”

“我拒绝了……”柳泽川的目光开始飘移，“因为长官您不希望我住得太近……”然后他乖巧地闭上嘴。

他的坐姿本来就英挺，低垂着头看过来的模样处处散发着无辜的氛围。

柳泽川是南方人。

他一个人北上，没接受组织安排，还天真地说自己解决，下场就是睡车上到处蹭免费资源。真亏他看起来一脸快乐。

柳泽川大概是想在军校日子更苦。

易戜有种应该生气，可已经气到没力的感觉。“你打算带猫去流浪？”

柳泽川不敢作声。

易戜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把猫给我。”

“长官……”

“你去整理行李，那间房归你。”易戜指着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