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隔着张桌，易戜靠坐在沙发边上，柳泽川坐在电视墙前，猫枕着他的腿，肚皮翻上的呼呼大睡。昏黄的夜灯照亮易戜所在的那一隅，昏暗里关注他的视线像另一道炯亮的光。

很扎眼。

看得易戜几乎无法思考。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针指十二点半。他是该睡了，医生说夜不能熬，如果可以不要太操劳，但易戜的解读是“尽量”。

柳泽川表面上没催他。

可这种啥也不干，就盯着你瞧的精神压力并不比竖着眉碎念来得低。

易戜终于看向他，“你要说什么？”

柳泽川一脸莫名其妙，“没有。”

“那你看着我干什么？”易戜话完，柳泽川的表情更无辜了。“我隻是好奇您在做什么……”

原来不是催睡觉吗？

自从上次回诊被主治医生骂得等候区都能听见怒吼后，易戜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数学好吗？”易戜问。

“还可以。”柳泽川道。

易戜将手上的纸递给他，柳泽川扫一眼就看出对方使用的是多字母替代式加密，看似毫无意义的乱码讯息，按一定方式解开后就能得到正确的内容。

有提示的话，还原是三分钟后的事。

没有提示也不要紧，柳泽川有把握在十五分钟内解开它。

柳泽川带着询问的目光投向他，易戜解释道：“同事之间的小消遣，解开的人可以跟出题者拿免费的电影票。”

这么一说，柳泽川想起来了。过两天就是经典电影纪念展，全国各大电影院将在午夜轮番播放大泱建国以来一百大经典电影。易戜家里是有些影档，但柳泽川记得易戜不是个爱看电影的人。

“您想去？”

“我说了隻是消遣。”易戜别开头，随即站起身背对他离开，也不去要回那张纸。

柳泽川看着他，忍不住上勾唇角。

长官也太不坦诚。

明明挺想，嘴巴上却说着没什么。那眼神虽然还是淡漠，但下意识地躲闪已暴露了他真正的想法。

柳泽川拿着这张被留下的消遣，开始分析。

他的脑子里已有答案，估计不用到天亮就能交出一张令人满意的卷子。

可他的心里在忖度另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让他将分分秒秒就能破解的事，硬是变成通宵达旦的长期抗战。

每天夜里，柳泽川都在易戜回房休息后拿着本空白笔记，转着笔，凝眉苦恼的演算；每次白天，他就站在研究中心门口也不跟警卫聊天，嘴巴喃喃念着，在脑裡进行着破译。

这神经病的举动倒引起某些人注意。

这些人也参与了游戏，有的玩家早就破译了。他们看着柳泽川苦恼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提示，和他交谈几句后却发现这家伙说什么信什么，又从警卫那知道他是易戜的人，个个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没在易戜那占到的便宜，全在柳泽川这找回来了。

他本就长得蠢萌，被唬得一愣一愣时，那认真天然的神情，让每个骗子都忍不住想捏他的脸。

柳泽川揣着这些破解法，越试越觉得乱。

到底哪个是真的？

怎么试到最后没一个对？

演算公式用清俊隽骨的字迹整整齐齐地码在横条笔记页上。柳泽川写到最后开始看着桌上的夜灯发愣。

脑子空白得很。

柳泽川盘腿坐在沙发前，写有乱码的原稿放在摊开的笔记本页面上。一个人醒着的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响。

易戜早已经睡了。

那只猫也是。

柳泽川这几天睡得很少，解不开的谜团又在脑子里反复得把睡意都搞跑了；有几回他干脆不睡彻夜琢磨，临到破晓还能给猫倒个猫粮。

他枕着手臂，确实有点睏了。

笔尖一点一点地在纸上戳着，眼见眼皮就要阖上，忽然他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是易戜的房间。伴随着刻意放轻的脚步，一道黑色的影子遮住了他的光。

易戜拿过那张纸。

柳泽川抬眼看向他，眼里除了光点还有浓厚的倦意。

那一瞬，易戜在他身上看出了慵懒的味道。

易戜怔了怔，很快用淡漠掩饰住，平板着声道：“回房间睡，你解不出来的。”

“您想去吗？”

“嗯？”

“您想，我就解得开。”柳泽川莫名其妙地执拗起来，他直起上身要拿回纸，易戜没让。易戜默了半晌，低声道：“这算什么？讨好吗？”

“长官，我不讨厌您。”

“我喜欢复制人。”

“您说过。”

柳泽川的神情太过真诚，弄得他思绪混乱，感觉什么的一下全不对了。易戜皱着眉，想甩开这奇异的纷扰。

“你是大泱军人。”

“是，这并不影响我对您的看法。”柳泽川道：“长官，我能喊您的名字吗？”

易戜忽然不知怎么回应。

那双黑色的瞳很纯真，像面镜子一样倒映出易戜的模样，他在那黑色的镜面裡看见自己的无措。

仿佛在听着告白。

柳泽川道：“易戜，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你不需要假装。我这样说对吗？”

可能吧。

柳泽川又在那双眼睛里看见闪躲。

真的这样就够了。

哪怕下一秒，他的长官要矢口否认，柳泽川也觉得没关系。

易戜隻是别开眼，难得的什么话也没说。

他不得不承认。

可能是柳泽川给猫买猫粮那天。

可能是被猫欺负的那阵子。

也有可能是现在，或许是更早，柳泽川打歪领带的时候。

时间流逝得太快，易戜不知道从哪刻起他已经接受了柳泽川的存在。

柳泽川早就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