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这个人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陆涵端着咖啡，看了眼錶。研究室裡就剩他俩了，易戜还对着研究数据不屈不挠，眼神之认真，简直能把资料灼出两个洞。

她是有点饿了。

碍于规定，不能在研究室裡煮泡面。

她不怕易戜检举，就怕他不走。平时，陆涵在人前可是个乖宝宝，怎能坏在食欲这上头。

“你昨晚几点走的？”

“两点。”

“平常都几点走？”

“怎么了？”

“没什么。”陆涵眼珠子骨碌一圈，“你就让柳柳等你？”

“他不想等，自己会走。”

陆涵轻笑一声，瞧这话说得多冷漠无情？每次柳泽川请警卫打电话上来问，易戜还不是东西收收就走人。真以为大家下班都看不见。

研究中心很小，小得令人发指。

陆涵估算着时间，慢条斯理地喝完杯裡最后一口，靠坐在桌上，姿态妖娆地接起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警卫吓了一跳。

“您接着呢？”

“当然，这不人还在这吗？跟柳柳说再委屈一下。”陆涵瞥易戜一眼，“不能委屈，他长官叫他滚。”

“……”滚我可没说。

纤细的手指缠着电话线玩呢，陆涵翘着腿，眼神不变，语调已经染上惊慌：“发烧呀？让柳柳别坚持，赶紧去医务室一趟……”

话筒裡声音早已没了。

她嘴里嚷嚷着刚编出来的大瞎话，眼角余光看见易戜手里的资料一顿，果然待不住了。面上强装着不在乎，脱实验袍的动作飞快，易戜丢下一句“我明天处理”，边穿着驼色大衣边快步出去了。

陆涵笑瞇瞇地挥手。

这边，易戜匆匆下楼。他刚到一楼就猛地一刹，差点没跌个后仰。

他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柳泽川有些错愕。

“你怎么……”易戜噤声了。

柳泽川看见他很高兴，一点也没有烧得快死的模样。

易戜立刻用冷漠将方才的失措掩饰过去。

柳泽川一点也没发现哪里奇怪。

他在园区的使用权限被提高这事蒙蔽了他的双眼。现在的柳泽川就是隻要带主人去牠埋骨地点的大型犬，非但守着没有必要的秘密，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易戜跟在他身后走，满头的问号。

“柳泽川。”

“长官请讲。”

“你要带我去哪？”脚步跟着话音一止。

柳泽川这才回过身，仰望站在楼梯最顶层的易戜。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手插口袋笔直的站着，没有要再走的意思。

柳泽川露出笑容。

易戜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竟伸手牵住他的腕。

易戜愣住。

他来不及缩回，听着柳泽川说：“就快到了，您相信我吗？”

握住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柳泽川迁就着他的步速，两人走到底，又摸黑走了一小段长廊，易戜才听见感应器叮一声，门开锁的声音。

这过程，柳泽川一直没放开他的手。

那是一间四坪大的个人放映室，摆着一张棉麻沙发和双层小茶几，正对一面墙大的屏幕；读取机很娇小，放在茶几底下的置物板上。易戜看出来了，是旧式机款，有插槽可以插U盘的那种。

茶几上五支拇指大的玫瑰金U盘一字排开。

每一支容量不大，只放一支片子。

易戜看着，完全选择障碍。问内容柳泽川笑笑地不肯说。

他最后选了最靠左的。

没什么理由，有些事情诉诸直觉就好。

比起看电影这事，旧式读取机跟U盘给他的冲击比较大。这种上世纪的产物都在博物馆了，柳泽川哪里搞到的？

“你能做的比我想的多。”易戜坐在沙发上，杵着下巴看他。

第一次，姿态半带慵懒。

柳泽川半跪在地上，萤幕刚亮起，水蓝色的光就这么映亮了他的左脸，眸裡波光粼粼。他回看着易戜，表情单纯得很透明。

易戜别过眼。

柳泽川根本没听懂。

他傻跪在那，手里拿着遥控器，好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直到电影的前奏打破沉默。

两人看向萤幕都是一愣。

柳泽川的反应很快，他立刻站起身摀住易戜的眼，随即看向门口，是锁的。

易戜没挣扎，“你想叛国？”

“我没有。”

“你播的是国家禁片。”

“我没看。”

“没看你怎么知道？”

“……”他被绕进奇怪的悖论了。

昏暗之中，易戜的唇角勾起。那薄薄淡色的唇勾出好看的浅弧，不难想象被手掌遮住的眼也是弯起的。柳泽川察觉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松开手，以身体挡住易戜的视线。

“长官，请原谅我的失职。您再挑－－”易戜打断道：“就这部。”

“长官……”

“你可以走出去举发我，或者与我同罪。”

易戜仰头回望他，神色淡薄。柳泽川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电影缓慢地展开剧情，也不管是否有观众，兀自地让两位主角相遇，开始一场滑稽的模仿。这部由小说改编，名为《我们》的电影，是上世纪末的黑色喜剧，描述人类是如何同情复制人，透过模仿让工厂派来的回收人员搞不清楚本尊和複制品，销毁错人的故事。

电影上映正值复制人主张人权。

尽管这件事很快被压下去，带头的复制人被处死，《我们》还是遭到池鱼之殃。

易戜没来得及看。

和珦折。

那会，珦折翘课还是翘得很凶。刚过中午，靠后门的座位空无一人。下课十分钟，易戜躲到厕所裡把紮进裤头的衬衫下䙓拉出来，又解开领口的钮扣，对着镜子将头发抓出一种凌乱感。

他坐到珦折的位子上。

恰巧赶上老师点名。

易戜杵着下巴，一副散漫轻佻的模样，懒懒地从抽屉裡抽出一本国文课本，随意翻开，里头居然夹着一张对折的信纸。

又是哪个女孩子给的？

易戜暗暗扫了教室裡的人一眼。

遥想上回，他伸手想摸出本历史课本，就摸到一叠被塞得结结实实的情书。易戜才猛然惊觉那天是情人节，那个人相当抢手。

一下课，他立刻往外衝。

果不其然看见珦折伪装成自己的模样，隔着窗大义凛然地帮他拒绝女孩子。那眼神说要多冷酷就有多冷酷。

易戜打开那张信纸。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道德，但说到帮对方断桃花，易戜觉得这不过是有来有往。

“放学，后门见。”珦折留的。

字迹潦草。

写在别人给他的情书上，还费心地把字全擦了。

易戜真的按约定去了学校偏僻无人的后门。

隻是他没想到，远远走来赴约的居然是一群拖着棒球棍的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