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俗尘在巷子口的电线杆下等了十分钟，并没有人来。

晨曦下见不到，夜色里也见不到。只有孤零零的影子和他。

已经是周五了，他一次没见到赵归也。

他也第五次踏着铃声进入教室，任课老师有火不能发，在黑板上重重的写字，黑漆漆的字迹浓得吓人。

贺俗尘翻开书，盯着回归方程的字样发着呆，他把归字重重圈起来，像是要把书盯出个洞。

是自己不会说话，所以他不愿意和自己交朋友吗？

真是糟糕。

想要交朋友该怎么做呢？

贺俗尘忽然想起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小朋友玩耍时，一根棒棒糖就能和朋友手牵手出去玩了。

放学回家，他知道电线杆下不可能有人，但他还是不甘心，朝那看了看。除了站得笔直像个士兵的电线杆，没人等他。

一根不够，装一书包应该行了。

这样想着，他在超市里买了各种味道的阿尔卑斯棒棒糖，课本和试卷太碍事，他把书本拿出来抱在手里，迈着长腿往家赶。

陈雅开门看到儿子怀里抱着，背上背着，哎呦呦要伸手去接贺俗尘手里的书本。

贺俗尘紧紧抱着书，轻轻侧身一躲：“不用麻烦了妈，你锅里的东西是不是糊了？”

陈雅一听，一拍后脑勺往厨房走。

贺俗尘快速进了房间，把糖果拿出来塞进衣柜里，又放了几本书在书包里，这才出去吃宵夜。

他知道，陈雅会翻他的书包，会看他的手机，陈雅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机壁纸的时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那段时间，陈雅跟踪了他两个星期，并没有发现他什么奇怪的举动，这才放弃。

贺俗尘不是不交朋友，是陈雅的限制范围太广，眼睛盯得太紧，贺俗尘挣扎不成，只能按部就班生活学习，像一个读书的机器人，没感情没社交。

不出贺俗尘的意料，半夜三点，他妈又来翻他的书包了，习惯了，也就不会生气了。

周六，周六。

贺俗尘刷牙的时候往镜子里看了好几眼，看他僵硬一点都不温柔的表情，他勾了勾唇，镜子里的人瞬间像个傻子，他迅速吐掉泡沫，背起书包，从桌上拿了一个玉米就走。陈雅还要塞个鸡蛋给他，但等她从卧室出来时，贺俗尘已经没了影。

贺俗尘抱着书，在离电线杆五米的地方站住。

电线杆下有人。披着朝露，斜靠在墙上抽烟，细细的烟雾像早晨的山雾，将赵归也冷酷的下巴衬得有些温和。

赵归也被视线盯得回过头来，他看见抱着书站在街道上的人，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贺俗尘走过来。

赵归也昨晚才突然想起来，他好像答应了谁一些事情，但连着四五天的熬夜打游戏看剧，他的脑细胞并没有帮他记起来什么，直到昨晚，晚上八点惊醒，他做了个梦，梦见贺俗尘在他梦里哭了，哭得稀里哗啦，问他怎么了又不说，只是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放。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噩梦。他醒过来就想起来贺俗尘让他送他去学校的事，他当即心跳如雷，想着打个电话道个歉，又突然发现他没有贺俗尘的号码，这可真是绝望。

他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这么一来，他对贺俗尘的愧疚又多了很多。先是强吻，后是爽约，他想想都要扇自己一耳光了。

“你来了。”贺俗尘挡住了赵归也的阳光，语气里有些轻快。

赵归也在墙上摁了烟，点点头：“来了。”

还好没哭没生气，不然他要怎么哄男生啊？赵归也轻轻松了口气，他又抬眼看了看贺俗尘冷冰冰的脸，这样的人怎么会哭，真是做的什么鸟梦都不知道。

“走吧，我送你去。”赵归也站起来说。

贺俗尘说：“你帮我背书包吧，书有点多。”

“可以。”赵归也主动上手接，“我都三四年没碰过书包了。”

“为什么不读？”

“没钱，况且我依然不是读书的料。”赵归也背好了，这轻的仿佛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的书包，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真是背了一个高三学生的书包吗？

“这么轻？你确定你把课本塞书包里了？”

贺俗尘偏过头看着赵归也疑惑的眼睛，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赵归也甩下书包，拉开拉链一看，五颜六色的包装闪到了他的眼，他睁大眼睛又看了一遍，真他妈全是棒棒糖。

操。看着这么高冷的人，爱吃糖？还他妈巨爱吃？

“你爱吃糖……也不必这样子吧？有点点夸张。”

赵归也拉上拉链，又把书包背回肩上。

“送你的，我不爱吃糖。”

贺俗尘淡淡开口，仿佛事不关己，他只是一个转述者的角色。

赵归也又好似被雷击了，他的脑子里嗡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可置信地又问：“你说什么？”

“送你的，交朋友不就是给糖吃就能手牵手一块玩耍吗？”

贺俗尘问得理直气壮，他是学生，好像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有哪里不一样，赵归也品不出来。

“那个，”赵归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耳朵，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你是不是身边没朋友啊？”

没办法，不问清楚，赵归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俗尘把书本夹在胳膊下，伸手拉开拉链，扯下一个棒棒糖，剥开递到赵归也手里，郑重其事地回答：“没有，你是第一个。”

赵归也接过飘着蓝莓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说：“这样啊。”

“你有吗？”贺俗尘问。

赵归也摇头：“没有，他们怕我。”

贺俗尘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里，说：“你确实看着挺凶的。”

“那你不怕我？”

贺俗尘看着赵归也把棒棒糖滑到左边，高高鼓起的腮帮子，眼角微微弯了弯：“不怕，我比你更凶。”

“哪里凶？一个学生能凶成什么样？”赵归也一听不乐意了，怎么事事都被他压一头。

“你要看？”贺俗尘停住脚步，问。

赵归也胜负欲来了，点头：“看看就看看，看你是真凶还是假凶。”

贺俗尘把书本放到路边的草坪上，抖落了早晨的露水，书纸上晕开一片。

赵归也刚要把贺俗尘的书包放下，书包带子滑了一半，他连人带包被摁在了墙上，书包里的糖纸被揉得直响，和赵归也现在的思绪一样乱七八糟的响。

贺俗尘把手放在赵归也头顶，居高临下地俯视赵归也：“你、是、我、的。”

哪一个字都没有重音，但哪一个字都好似钻进了赵归也骨头里，被贺俗尘的声音震得全身都软。

冷若冰霜的眼底波涛暗涌，好像要从贺俗尘眼里涌出来，淹没赵归也。黑色的眸子不是洁净的，沾了太多太多情感，重得让人直想避开。

强烈的窒息感让赵归也猛吐一大口气。

操。

被看一眼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