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年三十那日，众人起了个大早。

一行人未到军营，远远便听闻内里的操练声。

濯将军比卫琅玕他们先到校场一步。

是以，等他们进去，濯将军正站在高台上击鼓，宣布今天过节，不用操练。

一群大老爷们不许摸枪，得摸菜刀。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任务。

苏寒青刚来府上那几天染了风寒 ，病刚好不久，在大家眼里又是个书生，便得了个写对联的活。

大家张罗着给他搬了套矮案坐席，摆在将军营帐前。伶栖国三十五城，四百二十郡。水烟因临近边境城池木羿，算作储备驻军，有近一万二兵力。一个营帐派人来领一幅，苏寒青要写上几百幅。

濯将军本想让卫琅玕试试，结果臭小子出手的第一个字就伤了他的眼。苦了齐伯给他按摩眼睛。不知该吐槽江筠教人本事太烂，还是卫琅玕学艺不精。

无奈想，这小子能写出个字，也算个进步。

文是不行了，那就看看武艺是否退步。

濯将军找了块空地，抬手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出把缨枪，丢给卫琅玕:“你练给我看。”

卫琅玕接过凌空一划，破风之声！停住时忍不住瞧了眼远处的苏寒青，心里不知是想让他看见，还是不要看见。

濯将军见他分神，不由分说从架上提了把长枪腾跃刺去。校场的黄土细沙随着枪身一并被裹挟而去。

卫琅玕弯腰躲过，枪尖扫地，借力未倒。堪堪站稳，又见濯将军攻来，用枪身挑起对方枪尖，翻身将其压住。

刚平稳了气息，又被其震开。

几番缠斗，最终还是濯将军略胜一筹。长枪直指卫琅玕的喉咙。

苏寒青笔下不慎，毁了一张朱砂纸，一道墨痕横过大半红纸。那离卫琅玕只有分毫的枪尖，看得他右手发颤。

卫琅玕却连眼睛都未眨。

少年意气强不羁。

这样傲气带着凌驾他人锋芒的卫琅玕，他第一次见。

“小子，你还得多练练啊。”濯将军拍拍卫琅玕的肩:“差不多了，咱去帮你齐伯包饺子去！”

两人方才眼中的戾气倏然消散，勾肩搭背的向伙房走去。

临近晚上，卫琅玕弄得满脸面粉来找苏寒青，手上端着一盘饺子。

小林在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给苏寒青磨墨，整个桌案跟着震颤。

苏寒青停下动作，将笔放于山石架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卫琅玕蹲在地上不明所以，以为苏寒青说的是饺子:“我包的饺子是不怎么好看，但馅都是齐伯和的。我尝了，味道还是很好的。”

“我说的是你的脸。”苏寒青用食指点了下卫琅玕的鼻子，白细的面粉沾了些到他指尖。他举给卫琅玕看。

卫琅玕顿时局促万分:“我，我去洗洗。”

蜻蜓点水，却惹涟漪。

10.

晚上守岁会熬得很晚。濯骞念着苏寒青大病初愈，让卫琅玕先带人下去休息。

卫琅玕一晚上被灌了不少酒，带苏寒青去营帐时头还晕晕的。躺在榻上，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苏寒青已经沐浴完，正坐在矮桌前，用布巾擦着头发。

他打着哈欠走到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布巾，替他擦发，动作温柔。

“醒了？”苏寒青问。

卫琅玕还有些没睡醒，慵懒道:“嗯，我睡了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

“那快了，等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语气颇像邀姑娘去幽会的情郎。苏寒青被自己这想法惊了下，不敢多想。

片刻后，两人站在水烟城的城墙之上，远处江河错落，星辰垂空。青石垒就的墙壁已经受了几百年的侵蚀，陈旧古朴。大抵还染了不少英勇战士们的鲜血，在漫长岁月中，被水烟城不歇的雨洗刷殆尽。

猎猎寒风吹动衣袍，苏寒青笑道:“琅玕，你是嫌我风寒好得太快？”

卫琅玕将自己的大氅解下，给他披上，把苏寒青生生裹成个球:“这样就不会冻着了。”

“我是不会冻着了，等会你病了怎么办。”苏寒青又作势将大氅解开。

卫琅玕拗不过他，想了想，最后带着苏寒青背靠墙壁坐下。

“琅玕，你可想过肄业后，要做些什么？”苏寒青在一片静谧中问他。

卫琅玕有些答不上来:“我未想过这个问题，哈哈。多半是留在水烟城，协助将军保卫这方水土吧。”

苏寒青闻言，又问:“你不想去水烟城外的地方看看吗？护卫整个伶栖，这天下百姓。”

卫琅玕一怔:“苏兄你开什么玩笑，我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懂兵法。往后若能护住这方水土，便已心满意足。”

苏寒青光彩流溢的眸子黯淡下来，面上带笑的表情却没变:“也好，若能得你庇护，水烟百姓自会生活安乐。”

卫琅玕被夸地不好意思，偏头问苏寒青:“那你呢？你往后想做什么？”

苏寒青刚启唇，天边便炸开无数烟花，腾向平静的夜空。

两人站了起来，俯看这热闹不似平日的水烟。

灯火临江渐次展开，百姓门前挂起红色的灯笼，祈求来年红红火火。河道染上霞色，船坊佳人唱起了喜庆的新词。

苏寒青眼中映出这繁华水乡，眺望山河另侧的廖都，好像这盛世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他站在卫琅玕的身侧，看他甲胄倚身。

贴近他耳边道:“我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空中的烟花仍是不休，映得他清俊的脸庞忽明忽暗。

卫琅玕看着他，一阵恍惚。发现对方刚束好的发已经歪了，抬起手想去扶，伸在半空，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

清风比酒醉人，要他差点忘了世间鸿沟。他低头轻笑了声，将不明的情绪藏了起来:

“寒青果然志向高远。”

苏寒青侧过脸，向他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