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到了亥时，两人还盘坐在床上，并未入睡。

卫琅玕解开上衣，背上两条伤痕。虽然不深，但绷带下血肉翻裂的模样还是让苏寒青震了震。

卫琅玕习武，是未耽搁的。

平日里学完先生布置的功课，他总要绑着重物往山上跑。回来还要在院子里打拳练剑。放假则回到军营，让濯将军教导。

苏寒青对他武功上的造诣向来予以肯定。几年前在水烟城的城墙上，他之所以问那句:“你可想过保护这天下百姓？”只因他知道，哪怕在廖都都鲜有比卫琅玕优异的世家公子。

没想这水烟城外山匪竟如此厉害。

苏寒青看到这伤口，心里一阵没由来的疼，撒药粉时忍不住问:“疼吗？”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珍重与小心翼翼。

卫琅玕被身后若有似无的触碰与呼吸撩拨的不知今夕何夕，只下意识地答:“有寒青给我涂药，哪能疼。我开心着呢，若不是方才躺床上磨着痛，我都快忘了。哈哈哈。”

当真心大。

苏寒青看他拿自己打趣，回道:“可惜了，继续磨磨，兴许明天自个儿好了。”

手上的动作没停，却重了。

卫琅玕察出话里的味道，柔声叫他:“寒青。”

“下回别再瞒我，书信中受伤之事你一字未提。刚才要不是以为我睡了，你怕是药也不涂了。”苏寒青语气微冷，是气了。

过了会儿，替人包扎好，便下床将药罐纱布放进木盒里，把盒子放去柜子上。

烛火绰绰，衬得他背影清隽勾人。

卫琅玕一直没作声，这会儿拉起衣襟，躲似的移开目光，生怕眼里那些贪望脏了心尖人。

他低下头，颇像自言自语:“不想让你担忧，小伤而已。”

更怕他不担忧，亦或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担忧。怕得太多，倒不如不说。

苏寒青站着，居高临下地看他。半晌，脱了鞋坐到刚刚为他上药的位置。从身后轻轻环住卫琅玕的腰背，额头贴着他的后颈，难得的亲近。

苏寒青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琅玕，我也想你。”

因为想，才老早在院前等着，想第一个见着他。因为想，昨夜收到他要回来的信，一夜未眠，差点倚着门睡了过去。日思夜想，急切得不像在等一个友人……

看他信中与山匪斗智斗勇，他又惊又怕，惊他用兵之道，怕他遭遇不测。

这两个月，他半点也不好过。结果对方受伤居然瞒着他。

卫琅玕感受到身后人在微微发抖，握住苏寒青虚搭在他腰间的手，十指相扣。

几年共处，到如今只需一句想你，便承了良多风月缠绵。

14.

那晚若有似无的一个拥抱，如黄粱一梦，两人皆是避而不谈。

君子之交，他们已然逾矩。

年底，他们便要离开私塾各赴前程，道不明的情愫该压在心底不碰才好。

可过了那条界限，想回到从前，又绝无可能。

夏日骤雨。雨水来势汹汹打向荷花又落入池中，冲刷出些热闹气氛。而跪坐在水榭中两人都埋首写字，安静得与帘外全然不同。

现下小林不在，他们面对面坐着，居然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境地。

卫琅玕实在忍不得，写了份出师表便心烦意乱，抢过苏寒青手中笔，扔在桌上。

“别写了!”

苏寒青抬头:“那做什么？”

做什么？卫琅玕神色不自然地偏过头，僵直了颈背。

苏寒青缓声道:“年底我便要回廖都了。”或许今生再难见一面。

后半句话他未说，但都心知肚明。

卫琅玕紧握拳头:“那晚……”

书卷猛然合上，苏寒青攥紧袖子的手苍白到泛青。

雨水打在缠在水榭廊柱上的紫藤叶，前者碎成一片薄雾，后者狼狈不堪。

他道:“琅玕，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的。”

卫琅玕抓住他的手腕:“若是我不想你走呢?”

苏寒青不看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竹苑的床小，今晚我是睡竹榻好，还是与你挤挤好?”

君子止乎于礼，还是俗人及时行乐，只存一念之间。

苏寒青明白本来不该有这番对话，只怪自己那晚看到卫琅玕背上的伤痕，心绪不宁，一时失了分寸。

若是当时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们之间便什么也没有。

结业那日，他们甚至可以相视一笑，无视彼此的痛苦，成为经年后还会有书信往来的朋友。

可惜，现在不能了。

他苦笑，也好，不能。

良久，卫琅玕开口:“今晚，我睡竹榻。”

苏寒青答:“好”

止乎于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