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再听到琴声。

那架三角钢琴自珦折离开后一直閒置着，易戜不愿让它蒙灰，择了块布盖着，再也没打开过。

是谁在弹？

易戜慢慢睁开眼，昏暗的视界裡突然闯进一张脸，眉目轮廓与自己就像镜相，唇角却是轻佻的扬起，勾起的笑意似有若无，望着他的眼神柔得要凝出水。

不敢喊他的名字。

甚至不敢碰。

好怕一动，这个人就会消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怀揣着这样的心情，自己还是开口了。

“我睡着了？”易戜问。

“嗯。”珦折牵起他的手吻了吻，“再睡会，别管我。”

“……你先放开我的手。”

珦折轻声笑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解风情？”

“……”眼前不就一个？

易戜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开始认真思索另一个问题。

“想什么？”

“想你说的话裡有没有陷阱。”

“你认为的陷阱是什么样的？”珦折问。

易戜心里警铃大作，他立刻抽出手，“你又想拐我。”

珦折没反驳，看了看已然空落的手，决定拿来半支下颌，换个坐姿重新谈谈。眼前的人已经被调戏得太过聪明，深谙套路，还会躲。

但谙有什么用？躲也无妨。

易戜会长记性，他也会更新。

他无所谓地问：“在你眼里我很坏？”

嗯，这人颇有自知之明。易戜聪明的没有作答。

珦折静了半晌，拿他没辄地站起身。就在易戜以为这人要回去练琴的时候，珦折猛地抱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拉下沙发，顺着坐下之势牢牢把人揽在怀里。

易戜吓傻了。

反射性就是两手帮忙撑住地板，整张脸撞在珦折的胸膛上。他愤怒地抬起头，“珦－－”

刚好，珦折一低头，吻上。

蜻蜓点水似地，轻尝则止。珦折哑着声问：“怎么了？”

“你－－”又吻。

这次还很邪恶地，牢牢按住易戜的手不让他动，他只能跪在珦折敞开腿所腾出来的空间，进退不得。

“嗯？”

易戜不说话了。他撇开头。

珦折轻笑着跟着歪了头，鼻尖亲暱地碰了碰他的脸，然后松开手环住他上背，凑过去再吻。

“我坏吗？”珦折又问。

“嗯。”易戜轻轻应了一声。

他的眼角已经红透，一抹淡淡红霞晕染过耳骨，唇红得像点了胭脂，易戜不自在地抿了抿。湿润的，还残留着对方的气味。

他终于反抱住他，低头埋进珦折胸口，慢慢阖上眼。

别松手。

真的，这样就好。

2

睡着了？

易戜睁开眼。

枕在头下的手压了一晚已经麻掉，易戜望着那架钢琴很久，才慢慢意识到原来自己醒了。

方才的记忆，是梦。

很遥远，却异常的清晰。

那时的他们才十七岁，对未来仅是模糊的想象，却也没想过其他可能。至少对易戜来说，他没想象过没有珦折的未来。

易戜慢慢坐起身。

他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困倦的意识慢慢甦醒，连带着张开五感，很快，他捕捉到按理说其实很明显的声音。

门铃响了。

在寂静的夜里特别鲜明。

不间断地，似乎响得有点急。

易戜立刻意识到可能是新来的监视官，一个女孩子住在他对门不知道是遇上些什么。

想着，他飞快地打开大门，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直挺挺地往他身上倒，易戜连忙扶住他。

“你为什么……”

“我请一个月的假，昨天是最后一天。”柳泽川挣扎着，他没力气站稳。“你要赶我走吗？”他问。

易戜没回答，“能走吗？”

柳泽川点头。

半扶半抱地，总算是把柳泽川搀上沙发，易戜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温度高得要命。

“发烧还穿西装，你简直疯了。”易戜忍不住骂，他沉下脸。“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

“……我去借退烧葯。”

“她走了。”

“……”

易戜看着这个就快烧成白痴还在闹别扭的人，额角突突跳着真有种快被逼疯的感觉。这趟门他一定得出，家里半包退烧葯都没有，他不可能放这个人死在家里。

易戜准备要走。

柳泽川突然从后紧紧抱住他，“别丢下我。”

“我隻是出去买……”柳泽川打断道：“在行李箱裡。”

存在感薄弱的行李箱还搁在门外，易戜赶紧拖进来放倒，在夹层裡翻到感冒葯。柳泽川烧得迷迷糊糊，闭着眼全靠本能把葯吃了。

葯效发作还要一段时间。

易戜看着那身热死人的西装，觉得非脱不可。

他试着唤他几声，没反应。

再三思量后，易戜上前把帮柳泽川的衣服扒了：领带、西装外套、背心、白色衬衫……忽地，易戜停住手。

他无法挪开眼。

在那心口的位置。

有一抹比鲜血还艳的殷红，正随着胸膛起伏隐隐浮动，像裸露在肌肤外的血脉，也像以人血为滋养的藤蔓，静静地蛰伏在左胸腹上。

易戜忽然觉得右半身的纹身灼然发烫。

他不可能不认得。

只一眼，这纹身便逼得他起身退开，那突然上湧的情绪逼得他不得不退。

珦折蓦地抓住他的手。

“你早就知道了。”他道，掌心很烫。

那干燥灼烫的手轻易地灼伤了他，剥夺了他所有的力量，易戜只觉得那颗发颤的心被烫出一道口子，压抑在最深处的一切全汹涌而出，渐渐化为眼里无尽的酸涩。

逃。

快逃。

身体却不受控地臣服于拉住他的力道，一步一步落入名为珦折的陷阱。

易戜终是回抱了这个束缚住他的人。

珦折说别走。

只有易戜知道自己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为什么要回来？”易戜压抑着声问。

他以为珦折不会回答。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