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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袍

      殿外紫金祥云荡开万里,他眼里的悯悲压得人喘不过气。   “为渡万物,身不由己。”      炒股走向,cp未定 病娇x弱病残x真香   

    山桃花(三)

    小说: 青云袍 作者:济慈 字数:5375 更新时间:2020-06-14 12:56:37

    5

    未过三月,天下大势还复去。北国不稳,国君崩殂,二子弑兄继位,重振朝纲;东夷境战成血海,异姓王逆人道求巫术,将群山尸炼成兵;而西蛮之地天降异象,千里长青一夜枯为万里沙,域中一琉璃梯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直插云霄。

    那先君二子,如今的堂上王,竟是痛恨方士入骨,登基当日便有数百方士落斩,刑台血泪不息,方士高呼着“北国遭天谴乎!”,见了阎王。

    新君未及弱冠,倒是心狠手辣,命六督庭抄方士门户,将其亲眷投入奴院发卖。又请来旧臣,作贤君谦让的姿态,说着捧杀之言,逼得老者臣服,心甘情愿做掌中傀儡。

    距之千里的垚山,也嗅到了血腥味。

    尸臭随风过江,裹着纷飞的战火烧到垚山脚下,下半山腰,举目远眺,能望见江岸那畔熊熊烈火,日夜不绝。不久,山后一处岩洞内,竟有未名的肉灵芝破土而出。

    日薄西山,晚霞降下,方才得见道长归来。晏昭提灯推门,乌黑的眸子随着声儿看去,男人群青衣摆湿了一圈,是又去山脚观江潮了。

    他近日常在山脚走动,孤身一人,一去便一日,见了那肉灵芝,只叫晏昭不要去摘。

    奇哉怪哉,那地方何等奇妙,竟引这菩萨似的人日日前往?

    山脚这路晏昭熟悉的很,至尽头,有处月半岩,岩后是陡峭的山壁,长江拍岸,声势如雷。道长从前在月半岩栽花,夏时夜半萤火如星,毋需辉月便见花色成海,只是那花后来再没开过,又过一年,成了零落泥。

    晏昭穿过岩洞,嗅见肉灵芝散出奇异的香,洞中漆黑,他脚步却稳极。

    已过酉时,天边晨昏一色,竹拐定在岩上,青年向前一步。脚下是惊涛,汹涌澎湃地冲刷岩壁,挟着不甚明显的腐臭。

    腐臭愈发熏人,似是近在咫尺,一浪推过,血色贴着岩壁缓缓晕染开,下一刻,江潮中猝然蹿出只血肉模糊的手,挣扎着向岩上攀。岸上人面庞扭曲了一瞬,配合着往后挪了挪。

    那是个腐烂得不成形的人,四肢纤细见骨,瞧他腰上玉佩,在东夷约莫也是位人物。尸鬼一上岸便跪倒在地,口耳不断溢出腥黑的血,却还狂笑不止。

    分明口齿不清,却中了邪一般,一句经文翻来覆去地念叨。见青年不为所动,这东西竟爬了过来,哆嗦着手骨扯下腰间的玉,作势要递给晏昭。

    晏昭这才看清了,尸鬼骨肉分离的脸上,一双混浊的重瞳竟是神采奕奕的,载有星火。

    只可惜那星火下一秒便灭了,尸鬼无声颤栗起来,仿佛有巨兽攫取住他的心脏。

    大块腐肉掉下来,蹭在青年腿边,不人不鬼的东西发出嘶嚎,重瞳转动,照出青年眼底的寒潭冻骨。

    有人拽了他一把,晏昭踉跄着后退,腥臭转瞬被佛莲香取而代之。

    刹那风鸣呼啸,血花四溅,一支利箭尖啸着破空穿颅,将尸鬼钉死在岩石上。

    距之千里,黑衣赤足的男人松开弓弦,瞳眸灰蒙,好似战场上烧腾的烟雾。

    道长的碧罗袍淌下条条污垢,他垂着眼,并未看那城门上的男人,眉间蹙起了火气。

    而再待他抬眉,仍是慈静面容,睫羽下透出晏昭看不懂的悲哀。

    古老,浓烈,一片荒凉。

    晏昭问,此间是否要变天了。见道长点首,他又问,江中那尸鬼是谁?

    ——东夷有士,名避颐,少时籍籍无名,中年入幼主麾下,凭天衍推算之术助主逢凶化吉,后幼主自戕,便以蛊毒之术重塑其身,混迹尸鬼逃出生天。

    遂置笔,将袖子拢正,阖眸叹息。

    6

    河清镇近来新流行“熏丹香”,是将花叶捣碎晒干,铺于软榻衣物,熏上三日,便有了各异的香风。女子好美,日日熏丹香,垚山脚下那未名却艳丽的花不久便折尽了,只剩着孤零零的枝。也不知是哪户带的头,将根挖了回去,效仿者日渐增多,又几日,那曾生着一片瑰丽的地方归回了平静。

    可好景不长,秋收方过,镇民竟接二连三地染上了怪病。起先食欲不振,随后一睡不醒,短至三日长余半月,苏醒后无一例外皆如饿鬼附体,可吃得越多,却愈发消瘦,至终形容枯槁,两脚一蹬见了阎王。

    后来仵作开尸,发现尸体的五脏六腑不翼而飞,而塞满这具皮囊的,竟是生满了花叶的藤蔓。

    道长不再下山了,与晏昭两人待在观中。阴雨连绵的天,听雨声淅淅,道长便摆一方凭几于廊前,席上香炉袅袅,他手边的茶盏总是温热的。

    青年也在身侧,身披锦纹大氅,捧书研读,时而有疑,只是道长解惑时,那乌黑的眸总是不老实地逡巡打量。

    雨总伴着灰暗,沉闷得叫人心慌,挡着心口徒生的落寞。

    山上来人了,是年前嫁作人妇的陈梅氏,许是过得滋润,整个人显出几分富态,见了道长,身一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原是黄老爷也染上了怪病,久卧床榻不起,黄府乱成一团,外族闲人全等着瞧他们的好戏。幼子尚在襁褓,陈梅氏不忍,便偷溜出府,来求了道长。

    晏昭问她:“你怎知师傅会帮你?”女人雨泪挂面,闻言轻轻摇首:“都说相由心生,道长面善,想必也心怀慈悲。”

    女人当真愚蠢得可悲。青年畸唇动了动,回过头,那道长自照壁后迟来,慈眉善目,身畔清风。

    陈梅氏苦苦哀求,凄惨得叫人动容,道长只静静听着,不言不语。晏昭退居身后,看了许久,乌黑的眸泛上点笑意。

    这日晚上,陈梅氏打道回府,两只袖口塞得鼓囊,飘出浓郁的苦药味。

    道长给了药,笑送她离去,末了提点一句,要她莫声张。

    可此事怎瞒得住?人命关天,黄府老爷康愈的消息不胫而走,上门求医者眨眼踏破门槛,送来的金银细软千万,陈梅氏经不住磨,到底是交代了。

    一连数日,上垚山的路再没空过,妇孺青壮举家搬迁,求医者络绎不绝,哭天抢地,悲壮得好似朝圣。

    观中,香炉燃烟,晏昭问他,后悔么?

    天光投落窗棂,印在道长柔善的眉眼,男人笑笑,难得一点无奈。

    道长要去取山脚的肉灵芝,甫一出门,便被拥簇入里。众人欺他不能言语,潸然泪下还浮词曲说,加德善于其身,救治便成了天职。好容易挣脱出来,些个仍勾勾地盯着他,生怕这救命稻草跑了。

    灵芝异香可惑心,炼化时道长便驱开旁人,那药拿布包好了,叫晏昭送去门外,不久,山上的人便消减下去。

    道长这日出门,于人群中瞧见个熟悉面孔,是白府的家丁。唤晏昭去问,那奴仆神情焦虑,说是小姐自醒来后便饥不择食,将老爷老夫人急坏了,正巧听闻黄府一事,便来此碰碰运气。又奇道,二人分明是在他前头的,可也不见人影,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晏昭说,晚些时他要下山,既是相熟之人,药且一并带下去罢。

    白府家丁有些怕他,手脚拘谨,下山时也离得远。一路无言,到了白府,大门竟是敞开的,家丁夺门而入,落在后头青年观望好一阵,方才拎着药向府内行去。

    千金憔悴不少,蜡黄的脸,眉眼耷拉,见有人前来,面上讶异,却还热络地招呼他坐,只字不提病况。

    侍女很快将药汤端上,千金一饮而尽,已是习以为常。她同晏昭抱怨,这病害得她许久没见到道长,又问,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沉默间,那丑陋面貌的青年看着她,嘴角结疤的肤块蠕动着,良久,喉头滚出难听的声音。

    千金愣神,一瞬间,她以为青年朝自己笑了。

    这丑八怪真的在笑。

    千金张了张嘴,大股的血从口中溢出,她一时茫然了,嗫嚅着,咿呀的声儿搅着血水淌下。

    7

    这日送茶时,俯身坐下,青年衣领上血迹尚未干。道长分明看见了,不说也不问。

    星悬平野夜,观中低语渐微,晏昭拜别道长,推门时最后一眼,竟瞧见那玉罗菩萨平添几分戾气。

    银月眉下仍垂眼悯悲,烛下的唇也还弯弯,只不见了眸中的欲语还休,不见了唇边的平易近人,和静面相陡生寒意。

    鹤岚闭了闭眼,也不知算到了甚,缓声叹息。

    年六月,正值山花烂漫,晏昭提了新成的渔具,叩开屋门。

    垂钓一事,他记挂许久了。

    北国君王野心勃勃,联诸属封王,大肆征军,又重赋税为军饷。一时间送壮丁、散钱财,民众苦不堪言。

    那涧边不远,正好搭了凉棚子,收放好渔具,便悠心晒起太阳。只不消片刻,竟隐约有声儿传到这头,青年蓦地睁眼,扭头一看,道长正揉着额角,缓缓摇头。

    征军令遍布全境,不过几日安宁,河清镇又惶恐起来了。

    金甲兵卫浩荡而至,领首者趾高气昂,展一皇令,兵卫便强拖硬拽出各家青壮丁,论妻女父母哭得惨烈,皆一概不理。两三日驻扎,卫队走时风光,余下一镇老弱妇孺,好似抛却一地糟粕。

    也不知是谁通风,首领带人寻上山来,见这一哑巴一瘸子,当即啐了两口,骂声晦气。却也不解气,直叫属下抄家伙砸了道观,好一通扒拉,将值钱物件通通顺走罢。

    他心道这哑巴当真没脾气,生了这副皮相,天生就该被人拿捏。身后那恶鬼似的青年,一黑一红二眼珠,倒叫人见了脊背发凉。

    七零八落的景象,道长瞧了也不见得来气,拍了拍晏昭,约同他道:是个大工程。

    走了丈夫,丢了主心骨,河清镇日益冷清。府衙无能,女人的张牙舞抓失了底气,老人的腰杆没了依仗,街坊四邻少了谩骂诋毁,困于逆境时,人便自觉缩起倒刺,伪善得卑微。

    待师徒再下山,俨然一幅新光景,一张又一张支棱起来的可怜模样,恭谨迎合,叫人唏嘘不已。

    8

    又一载春秋,新帝欲扩疆土,同杀名远扬的东夷王两军对垒,楚河汉界硝烟熏天,又逢大旱,庄稼无收,万人哀哉,祸极,食亲食肉,路浮饿死骨。

    却说南昭一方,忽有异士突起,打着“渡众生”的大旗,夜破北临渊,占边城,细细品来,竟依稀几分熟悉。

    山涧自是太平,垂阳挂下,晏昭收回视线,悠悠道:“因着异于常人便被斩杀,此时卷土重来,怕是直指泰成帝了。”复向道长,笑问:“您说呢?”

    道长轻摇首,只道:时机未到,急于一时了。

    可世间本就万千变数,时机未到,那便去寻个时机。

    东夷王果真威名赫赫,打得北国溃不成军,泰成帝忙得焦头烂额。异士趁机传道而立,授衣散食,笼络民心,不足余月便立足北临渊。士卒们自称修士,奉的也是那真佛阿育,唤几位领首一声仙者,毕恭毕敬,似真是九天下来的谪仙一般。

    泰成四年,新帝毒发身亡,殂于西巍亭,东夷王长驱直入,欲趁势并国。

    这十万尸兵止步宫门,黑黝的眼洞齐刷刷盯向朱红门前。门前立着位玉面郎君,霁月清风,气度不凡,长眸一起,道:“泰成帝死在他的刚愎自用上,但这北临渊,可还轮不着东夷王接手。”

    语气无波无澜,听得人恼火。

    东夷王则高高在上,黑衣赤足,面目深冷,抬落间施舍点睥睨众生的怜悯,骇人得紧。他动了动眼珠,半晌,幽幽道:“你又是哪个转世?刚修回神格便敢逞能,是不怕魂飞魄散了?”

    语毕轻哼一声,本不欲言,忽又有了兴趣,讥诮道:“听说你们还信奉阿育,记吃不记打的东西,真谄媚得紧。”

    “休得胡言!”

    玉面郎君冷呵一声,神力骤然暴起,炸碎高云,阵阵风哭中,仙者白袍同髻发纷飞,眉眼肃然:“——退是不退?”

    东夷王稍颔首,抬手,眼中带笑:“自是不退。”

    修者间打斗动辄便是地动山摇、风云异相。倒过一盏茶的功夫,又见哪处隆隆作响,晏昭提着茶壶,目光落在山云外。这几日惊雷劈落垚山,震得鸟兽散,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怎也劈不到这破落道观头上。

    斗了月余,东夷王退兵,北临渊由修士全权接手,百姓惴惴不安地盼着,盼来的却是一众分道扬镳,大拿们纷纷自立门户,或山林或高楼,门前救济难民,好不仁慈。

    ——而今几派,若论佼佼者,数神女峰还阳神君为佳。

    “神君?”晏昭纳罕:“他曾是九天的神仙?”

    道长点首,道:乱世中凡立足者,多半是九天转世,神格归位,同天地便有了斡旋的资本。还阳神君本为天地灵胎,历劫无数,本领自然也大些。

    晏昭笑笑:“若是同您比呢?”

    道长闻言笑笑,摇头不语。

    那笔停了许久,又写到:日日论述,不过纸上谈兵,既是跟了我许久,不如出去见见,亲自经历。

    青年瞧着那行字,垂眸,复抬首,丑陋的面庞上浮现出迷茫、慌张,和不易察觉的怨毒,而道长只是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男人的手同他本人一般,清隽、瓷白,连指尖也是如玉消寒,触及额间时,叫晏昭狠狠颤了心,但旋即五感坠入缥缈,刹那瞬息万变,待神魂归位,竟已是汗彻淋漓。

    ——天眼开明,余下,你便先悟着罢。

    晏昭回神不能,目送道长礼袖离去。殊不知这玉尊佛般的人物,起身时竟也是苦笑了一下。

    这神仙与神仙也有不对付的,明来有碍观瞻,便换唇枪舌剑,都是成了精的,自然谁也不让。时日一长,敌对得紧,门下弟子剑拔弩张,早不见了过去情谊。

    因着梅雨长临,垚山总也云雾缭绕,好似缠着茫茫一白龙,直将道观推云霄。

    青年仍是跛足,面容也不见变化,唯有拨云弄雾时方见几分势头。他自长廊过,花草压腰,檐上银铃响,而风邀迎两道。

    道长从不置喙,亦不曾过问易容之事,只叫他去外边修炼,若是习有疑惑,解个只言片语,叫他自己去参。

    青年辟了谷,便不再下山,往返于山林间。道长愈发沉默,阖眼一坐一整日,是不大乐意走动。

    晏昭问无可问,只记挂在心头,藏进望去的眼里。他故意怠惰,一躺便是半日,抬眼瞧见窗外群青的影子划过,好似隐隐希冀着什么,但他的心在慌,而道长目不斜视地离去,叫他五脏六腑都涌上不详。

    这不详令晏昭躁郁、愤怒,他厌恶这坐立难安的担忧、后怕,叫他多生心魔;他唾弃这副千疮百孔、一无是处的皮囊,恨不能剥离己身。这皮囊容不下日渐膨胀出的欲孽,是腐朽了,人皮之下,各色妖魔早已攀上明台——他要包藏这祸心,叫世人嘲弄他,叫世人将他与道长永远捆在一起。

    北临渊仙者齐归位,结阵御敌,东夷王野心不死,同西蛮谋和,屠烧南昭全境,掠走佛经无数。此举震怒仙者无数,当是战旗飘摇,白衣嗜血,交战之地神武漫天。

    ——既是各主归位,祸劫应验,天下这盘大棋,终于开始走动了。

    那日的景象是从未见过的宏伟,云波诡谲,于天顶间缓缓卷成一口巨井,烟云翻滚,数万道紫雷穿梭其间,闪过的金光火热而耀眼,铺天瞬息无声,而后天怒隆隆,似千军万马纷至沓来,于万里之外劈开。赤金的柱体如天柱一般轰然锤落,荡开层层骇浪,扫平大地——刹那是泥土低陷,海水倒灌,万物哀鸣!

    垚山庞然的云雾刹那消散,金雷灼热声息重重压下,叫桌几上铺平的宣纸无风自动。

    此刻天地无声,众生禁语,沉默中,沉默间,纸页溅上了道道赤红。

    迎着青年震惊的目光,道长猝然笑了,他唇齿沾血,提笔就着嫣红写到:——此行甚久,不必等我,入世见闻,或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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