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秋意看他的纪先生，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是秋意爸爸第一次发了高烧，好好吃了两个月的药，就在一个晚上，他扯着被角的手湿漉漉的，似乎做了噩梦，眉角是散不开的梦靥，嘴中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秋意是在半夜才发现人不对的，他那个时候总是失眠，半夜三更起来为自己倒一杯水，冷落的家里传出来渗人的呜咽，秋意沿着声音的源头走着，发现了在床上已经失了神智的父亲。

对于艾滋病人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得了无药可救的绝症，而是伴随而来的并发症。秋意爸爸感染了肺炎，必须在医院躺一阵儿时间观察治疗，其间的住院费以及医疗费对于秋意而言却是天价。

那是秋意第一次去卖血，在一条黑市街，沿街是各种贴满了广告的大小店铺，如果不是在这儿生活久了的人，或许只以为它是一条普通的小街。

卖给不正规的医院可以多拿一千块钱，秋意走到了街的尽头，直到针管扎进上臂的血管时，他想的都是这多出来的一千块钱可以用在哪些地方。

他卖的有点多，医院让他每隔十五天过来，分次抽，一次抽完秋意的身体受不了。

秋意是在一个月后才遇见的纪先生。他脚步虚浮地从医院里出来，沿街的店铺二楼都放着几盆花，在那个季节开的正好，秋意从来没感到这么轻松过。

秋意爸爸是今天出院，烧终于退了，中间还生了其他并发症，不过很幸运的是，秋意爸爸在一次一次中还是挺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连续一个月的失眠，也可能是因为过度献血，秋意还没能走到病房，就在医院大门昏倒了，秋意只听到接踵的惊呼，伴随着的是川流不息的车鸣声，红绿灯跳动那一瞬间人群的涌动，还有。

一声干净礼貌的询问:“你没事吧？”

秋意是在病床上醒来的，手上的针还没有拔，透明的盐水流在管子里。

病床前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手正插在裤子两侧的口袋里，他背着秋意，秋意只能看到他那段清瘦却又强劲的肩膀。

秋意艰难地动了动，被子在窸窣地发出声响，眼前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男生转过头来。见到秋意醒了好像愣了下，深黑色的眼睛明净发亮。

秋意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醒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声音而怦然心动，况且那个人还是个男人。一个和他同性别的人。

那时候有千回百转的想法，像刺，像荆棘，隔胸穿过秋意的胸膛。疼痛惹得他无力思考，但他清清楚楚地明白。

他最终，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

秋意很快退了病房，在医院的走廊对纪棠深说着再见，手上攥着的是两张钱，一个晚上的住院费，只是纪棠深最后也没有收。

而他们再见的时候，竟成了如今的境地。

在愈渐浓重的潮气中，寒气都化为了水滴在青石的砖上，落在秋意的肩头，他那纤细的脖颈最终没有低下。

但还是，跪在了墓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