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宋致来得很快，对于半夜被老板从床上叫起来这事儿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车子刚往前开了一段路，李清持很倦怠地揉了下眉。不经意侧目，又从窗外看到了那个笑起来甚甜的男孩子。

小朋友一个人立在路边，吹着冷风，像是在等车。李清持低头看了眼时间，然后突然出声，叫前座宋致：“前边儿停一下。”

宋致一脸困惑地跟着往外看了眼，看到路边立着一块广告牌，旁边低头站着个高挑的男孩子，一手揣在口袋里，看见有车过来还下意识往路旁避了避。

坐在后座的李清持稍稍降下车窗，手搭在窗沿边，唇角还噙着浅而薄笑意，明知故问：“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啊。”程一水听到这一把有些耳熟的烟嗓，有些微怔地仰起脸看过来，然后低低笑一声：“我在等车。”

李清持用中指最前一个指节敲了敲窗沿。语气轻而缓地开口：“上来，送你回家。”

程一水舔一下后槽牙，平静和她对视三四秒，或者更久。然后从善如流地上了这个陌生女人的车。车里吹着暖风，他从上车就嗅到了风里还夹裹着一股香水味儿。

李清持晃了一下叠着的腿，偏头问他家地址，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同他说：“不怕我是坏人么。”

不过是一句很无聊的玩笑话，说者也无心。

“哦。”程一水把口罩推到下巴，然后冲她眨了下眼睛，反问：“那你是么。”

*

程一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纯真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好看。

李清持挑起原先一直微抿着的唇线看着他，轻笑声也跟着从胸腔里震出来，很短促的一声。

这个笑不同于现代人交往礼节里那种客气的作伪。怎么说呢，就是特真实。

程一水没来由觉得那笑有些晃眼。像平静的死水里掉落一颗石子，惊动一圈儿又一圈儿涟漪。

只是李清持很快就敛去笑意。酒意这会儿一阵阵涌上来，再加上昨夜本来就没有睡好觉，实在是太累，脸上跟着渐渐露出些许倦色，很快阖上眼，没再接话。

因为没人说话，车里气氛一下子沉了，程一水也不主动搭腔，就显得过分安静。

他扭过头，用手肘撑着脸，很无聊地看窗外车水马龙。意识到李清持睡着的时候是因为这人突然靠在了自己身上。

温热的体温与气息缠绵交互，这姿势实在是太亲密。程一水尴尬地顿了一下身子，他缓缓别过脸，然后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女人踏实的枕着自己的肩膀睡着，呼吸声很轻微，稍带着点儿酒气。在睡梦里，却皱着眉，像是一副很累的模样。

这会儿两人离得近了，程一水便认出那香味不是车载香水，应该是从旁边这人身上散出来的。

这香前调横冲霸道，中后调好像带一点儿飘忽的冷质玫瑰味儿，树莓花合着药木香随体温一点点渐浓，清苦而涩。

程一水不清楚这支香的牌子，只觉得这香虽然是花香调，但是没有半点脂粉气。香水混着她身上的酒气儿，算不上刺鼻，反而有点儿令人欲醉。

这人睡着了的姿势也挺好看。明明现下很慵懒地倚在自己身上，脊背直的却好像比旁人多了根钢骨。

夜太凉，车窗子跟着起了白蒙蒙一层薄雾，以至于外面的景都看不清楚了。

程一水收回视线，百无聊赖似的用手指蘸着雾气写写画画，他低下头，睫毛又长又直。像落了一只蝶。

“写什么呢。”

声音就近在耳边，带着热气酥酥地一路传到耳蜗里。女人刚睡醒后的声线微哑，似乎还带着点儿鼻音。

这人气场太强，目光又不避讳，实在很难忽视。程一水在心里小声骂一句脏话。然后他又莫名觉得心虚，有些僵硬地回头，却发现这人正睁着眼笑眯眯地看自己。

那副模样像是很早就醒来了，只不过头还枕在自己肩上，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他突然觉得自己肩膀有点儿发麻，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起了层细密的薄汗，便用很低的声音说：“没什么。”

李清持睡觉一向很浅，因而意识还算清明，浑不在意地重新坐直了身子，抻了抻自己酸疼的脖颈。

凌晨两三点的北京不算太堵，车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看瞅着快到公寓，在路口时候程一水便喊了停。

“再往前路就不好走了。”他这么解释。

宋致没吱声儿，反而扭头看自己老板。见人点头，于是就把车靠边儿停下来。临下车时候他又再次道谢，整一套规规矩矩、客气有礼。

“今天多谢您。”

李清持又伸手，用食指第一指节敲了下窗，大约是个习惯性动作。然后声音平淡地说：“举手之劳。”

车子还没打方向盘，李清持坐在车里，然后平静地看他就这么一步步又没入昏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