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 19
小说: 没有他 作者:日出之幕 字数:2218 更新时间:2020-07-17 13:39:50
背包内袋的夹层裡放的是地图。
红笔一圈,直指百灯途川。
那是自复制人法案通过以来,最大的复制人出产地,也是流放地。
珦折站在石桥上,望着遥远的夜幕中那绵延的黑色山体,想象一条如丝绢般洁白的河川奔下山,穿过林间来到山脚下的平原蜿蜒,最终流过石桥下,被侷限于砖石建盖的曲曲河道,奔向不知名的彼方。
风里有股湿黏的水臭味。
刚过中元,算不上澄澈的河道被水灯污染,又多了一股腐败的气味。
珦折瞇着眼。
对他而言,有没有放水灯,川面仍是明亮不变。这里入夜后,十步一根路灯照得整个夜穹变色;生意兴隆的歌舞厅更是门前霓虹灯烁。
桥头走来一位佳人。
青丝如云,面丽如画,挽起的发髻仅仅用银簪固定,不缀华丽珠饰,仍衬得那张绝色风华绝代;一身红缎旗袍凹凸有致,露出的臂膀如羊膏润白。开口时,语调虽嫌冷淡却是动听如筝琴。
“胡爷想什么,如此出神?”梨华问。
那张脸粉黛未施,今天当是未有演出。她走上前,端站在他身边,珦折并不躲闪。
他是据守途川的军阀张天卫身边的红人。
此时的他姓胡,以一手好画搏得首席文官之位。
“想旧人。”他道,从不多语。
对于胡文然,梨华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若藏得深,也不过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而已,怪就怪在他看上去一片赤诚,仿佛真的是纯然话少。
梨华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
良久,才听胡文然缓声道:“妳在这几年了?”
“二十年。”她一出生就在这了。
“本来我并未打算跟随阎爷到途川,毕竟黑街需要一个人帮忙打理。”胡文然顿了顿,浅浅地笑了。“但我最终还是听他的。隻是我想不明白途川有什么特别。”
“他是人类吗?”
“嗯。”
梨华望着粼粼川水,眼神和水同样冷淡。“您的旧人是明白人。”
胡文然闻言一笑。
若要说百灯途川和其他的复制人聚集地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的组成份子更为胡乱,几乎无法凭借条码、瞳色髮色来辨别真身。
这里有得是人类的孤儿。
更多逃走、有缺陷的复制人。
然,最大者居然是两者的混血。像梨华这样纯种的人类在途川并不多见,这也是她在此声名大噪的原因之一。
不远前方,乐音自舞厅大门断续流洩。
细一听,是首都凤凰城流行的歌曲。
两人凝望着水面一时无话,湿润的风拂来,渐渐地衣服也沾染上水气变得沉重。
“胡爷知道鹳桥的瞎眼神婆吗?”这番话引得胡文然看向她,梨华目光不移。“多年前她为我卜了一卦,断言我命裡只有两个男人。”说着,盈盈凤眼与他相对,红唇轻启:“皆爱不得。”
她道,语气淡然。
胡文然却从那双眼里读到不同。
“妳信命?”
“本来不信。”
“我信。”他道,出乎梨华意料的。
谁会懂呢?从他和易戜相遇那刻起,他就明白哪怕再相知相守,终究是违不了身份。
只要这个时代没有变。
只要人类和复制人仍是有区别的。
2
监禁房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小房间。
四面墙包括天花板、地板都是光滑的白色;一入夜就陷入绝对的静寂与黑暗,躺在那除了发愣还是发愣,连时间都失去意义。
从易戜醒来那天算起,过了七天。
这数字是从开门的军官那得知的。
一开始,柳泽川以为是中情局的人。他勉强着虚弱的身体站直了背脊,抚平衬衫上的皱折,想着接下来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
来的军官身上穿的黑色军服让他一愣。
大泱是深蓝色的。
这意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愕然的目光迅速地扫向军官胸前的徽章,是王的家徽。很别致,镀着银边,上镂繁复的花纹,中央的标识却很简单,不过一个古文字罢了。
军官试着唤他一声,“认得这章吗?魇鬼。我是黑魆。”接着,将门敞开,使外头的声音流泻进来。
“荼蘼胜了。”
那原本听不真切的声音蓦地清楚可听。投降宣言不断从天花板上的广播器四面八方的传来,播完了又再反复一次。
地牢裡已经没有半个人。
灰色的长廊裡只有广播来回,还有哒哒跫音。
黑魆特别放慢脚步,“不让你穿军服,是怕刺激到那个人。他很安静,但就是太安静才有问题。”
魇鬼依然没有答话。
黑魆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寡言,在推开最后一扇铁门前,他提醒道:“最后一道了。”
然后,阳光照射进来。
明亮到近乎刺眼,照在身上却没有实质的暖意。外头一切如旧,没有人推倒监狱的灰色砖墙,也没人拆了墙头上的带刺铁丝网。没有人走动,安静得宛如末日。
“想知道什么?”黑魆问。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情报官,短短十分钟路程所讲的话大概超过了他情报生涯的总话数。他透过眼角余光观察副驾驶座上的青年,从他投向窗外的目光准确地猜中他的意欲。
“报纸在后座。”黑魆道:“广播全是投降诏书。”
魇鬼立刻探身去取。
他看的速度很快,还没到达目的地,他就看完了车上十几份报纸,其中三份被他反复看了好几遍。
“无良民证者,将强制送往边境。藏匿者视同处分。”
“芬明兰郊外叛乱者全数处决。”
“今起,人类正式更名:初人。禁用复制人一词,违者驱逐。”
其实,没有一个字看不懂。
反复的、反复的,隻是不敢确认新生的王国居然背叛自己当初的诺言,对曾经的霸凌者们赶尽杀绝。
黑魆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人皮面具让他无从判断魇鬼的实际年龄,他觉得这人太天真,天真得无法接受腥冷的现实。
追随王的理由是什么?
或许,魇鬼和他们并不相同。
车驶进管制区,一直开到白色医病大楼的正门口才停下。黑魆开口:“王准你休息三天。”
他的脸色大抵很苍白。
魇鬼在淡色的唇上挂上职业浅笑,“章还用吗?”
那只章别在胸前简直通行无阻。
一个个黑色制服的卫兵都朝他敬礼。医院里只剩少数人类在活动。他们本就是在此任职的人,魇鬼甚至在某间诊疗室裡看见易戜的主治医师。
304病房外站着一排人。
魇鬼过去,下的第一道令便是缩减人力,让这群人哪里有风哪里凉快去,真正的滥用权力。
他终于见到易戜。
在那间被日光灯照得苍白的病房里,见到预想中的那个人和那双平静炯然的眼。
珦折忽然发觉。
自己竟不敢面对那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