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周遭是一片黑。耳边是指甲慢慢擦过墙面发出窸窣地响，声音酥麻麻惊掠起一片战栗。

刺耳，挠心。头皮跟着发麻。

那些尖利的记忆碎片被拼开，许多声音和画面在程一水的脑中一点点浮现，像搁了一块毛玻璃那样模糊久远，突然又碎开。

各种场景在他眼前不停地切。尖叫。骂声。然后是刺目的红。鼻息涌上咸湿腥气，一阵阵扑上来，只剩下干呕的冲动。

……

程一水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都是冷汗，浸透了睡衣后背。手脚冰凉，头发也是湿的。

十二月份，卧室里没开空调，冷得直冻骨头。余光能看到外面浓墨一样的天，黑漆漆的压下来。

房间只他一个，程一水在无尽黑夜里继续煎熬，一呼一吸间梦里那种湿冷黏腻的感觉还在，眼前还留有一些微末残影。他又回想起刚才那个光怪陆离的幻觉，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些前事。

程一水粗粗喘了两口气，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就这么光着脚下床去找药。下床的时候因为一个没注意，直接跪倒在地板上。

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

他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玻璃瓶，左手的淡青血管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突起，同时也显出来手腕内侧的一片与他冷白肤色并不相称的淡褐色。能清楚看到叠在上面的是一道纹身。

半透明的玻璃瓶里面的药只剩两片，标签用英文写着Fluoxetine。程一水往手掌心里倒了药片儿，然后直接仰脖囫囵吞下。结果药片正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只能等苦意一点点在口腔蔓延化开。

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幻象被杀死，身体的一切感知功能慢慢回来。而他成功自救。

今夜风很大，外面又开始劈里啪啦地下起雨，楼下那棵老树枝叶扑簌地摇晃。卧室的窗帘没遮严实，隐约一点树影与光透过窗从阳台漫进来，程一水分不清楚那是灯光还是月色，只看到落了一地霜白。

*

北京的四季气候分明，空气质量差。受台风影响，这几天雨就没有断过。昨日傍晚又下一场雨，早上程一水顶着黑眼圈起来的时候就发觉寒流滚滚，实在是冷得厉害。

又是新一天。温差下爬十多度，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冬天到了。

程一水仍不适应这样的天气，可以说北方的冬天一直是他讨厌的季节，因为太冷了、也太难捱。

他踢开被子下床，绕过一地杂乱，然后趿拉着拖鞋进浴室，面无表情地开始刷牙洗脸，对上镜子，发现脖颈的旧伤疤上新覆上一道乍眼的红痕。

去厨房找东西吃的时候程一水才发现冰箱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啤酒酸奶。

他平时很少做饭，总是喜欢点外卖或是吃外面的快餐，偶尔一两次去超市买一大箱不同口味的方便面和回家就能放进微波炉加热的食材。

与其说他不擅长烹饪，倒不如说他单纯的对这件事情毫无兴趣，对食物也没有太大欲望。

出门前程一水又穿一件外套。因为刚下过一场夜雨，路面聚成一摊摊的水洼。

城市还是很热闹。晨起出门遛弯儿的和散步遛狗的互相打着招呼。程一水看什么都频频走神儿，慢悠悠地沿着路边小道走，顺路去街口一家早茶店买了早点。

程一水在服务员“欢迎下次光临”的公式化笑容里推门离开，刚走下几阶台阶，沥青混凝土铺就的路面上有车辆往来，冷风挟着泥水哗哗地溅他一身。

外面温度还是很低。以至于一个“操”字刚落到嘴边，就成了一口雾气。

虽然没洁癖，可也遭不住这一身脏水，原路返回，回家以后程一水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里放热水又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新换了件套头衫。

随手打开置在客厅的电视，电视里播着一档当下最热的综艺，几个MC正一起做互动游戏。笑点奇怪，说笑声很吵，但是很有人气儿。

程一水窝在沙发里，一手拿吹风机吹头发，刚烘干，搁在吧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直起身，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懒得再去理会，结果又有短信接二连三的跳进来。

他拧着眉。一边把对方拉黑，一边想，分手都快俩月了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实在是没意思。

终于消停一会儿，对方又换号打，电话打不通就不停地进短信。程一水气笑了，把手机调到飞行。

家里没请家政，吃完饭他又了趟超市，回家拎了整整两大兜，手指勒得发红。

在家闷到长霉，很快又到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医生建议他可以多运动，并保持愉快的心情。程一水换衣出门，去了趟健身房，跑步很费体力，加上早年风湿病，膝盖很不好受，没几步就大汗淋漓累成狗。

回家时候是傍晚时分，天暗得早，路灯早早亮起，小区保安室也亮着灯。

附近有几只流浪猫安家落户，程一水碰巧遇到过几次，经过花坛果然听到几声细弱猫叫。

程一水刷了门禁卡，直接坐电梯上八楼。家里干、湿猫粮都有。再下楼的时候又拿了几只浅口小碗，拎了瓶水。他在靠近绿化带的地方蹲下身，分别往碗里倒水和粮。影子投下暗暗的一团。

刚下过雨后的泥土暄软，带着一股子潮湿气味。草丛最深处发出窸窣的响动，有两只胆大的已经“喵喵”叫着走过来，声音很嗲、性格也比较亲人，自来熟到会主动过来蹭腿，随随便便给人露肚皮。

还真是傻猫。

那只绿眼睛的猫又试图舔他掌心，程一水不自在的避一下。直到蹲得腿麻，他才站起来，外套拉锁往上滑，然后一手插在口袋里扭头又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