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念之拢了拢身上的白色狐裘，道了一声。

回过头，怔住。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黑衣长袍，金色腾龙绣边，墨发曳撒而下，随风飘扬。

面色苍白，唇色殷红，似鬼似魅，阴柔冷煞，色如神魔。

夏国新帝，先七皇子，夏无澜。

不知是何时跟出来的，难道还怕她追了去吗？

念之怔愣一瞬，唇角扯了扯，突觉没意思。这些年坚持的似乎也都没了意思，在她还是顾三小姐的时候没意思，现在成了皇后，依然没意思。

无论在哪个位置，都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事，她的位置越来越高，心也越来越空。

就算达到了夏无澜的位置，就算是九五之尊，他就能畅所欲为了吗？显然并不是。他只怕是恨不得把安狐狸杀了，谁让他敢冒犯他的女人！

这不仅仅是一个女人，更是在他那张高贵的脸上直接呼巴掌！

可他依然不能杀，刚坐上这个位置，他可以杀旧臣，看谁不顺眼杀了谁，却不能寒了自己旧部的心。

把他送去边疆，是让步，也是妥协。

当真是讽刺。

就算站到他之上的位置，成为天下之主，又该如何？到时候就又会有新的平衡点，需要去支撑。

或许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那既如此，人又为什么要活着？

她此前求生的意志，在现在看来竟是那般可笑！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不过，皆是虚妄罢了……

正走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小姐！”

“念之！”

就要阖上眼，朦胧间，看到他发了疯般向自己跑过来的身影。

念之唇角轻勾。

假的……

都是假的……

*

缓缓睁开眼，入目的金色雕栏玉砌的天花板，念之睁着眼，发了些许的呆。

旁边衣儿抽泣着，眼圈红红地，像只兔子。

念之忍不住笑出声，嘴角勾起来，美得不染纤尘，却又惊心动魄。

“娘娘！”衣儿一惊，接着又是一喜，表情变换地像换扑克牌一样，接着她的手，将她半扶起来。

心里某处揪紧了，方才神医说……

念之往四周望一圈：“这是回来了？”

她依稀记得，在这之前……对！她是去了京门口，去寻了安狐狸。

心里骤然间升起一阵波澜，后又诡异地平复下来。

她记得视线模糊之后的那张脸。

此时见他不在这，应当是上朝去了。

唇角的弧度冷了几分，还不及衣儿作答，门口处突然传来惊喜的一声：“小姐！”

念之怔住，抬眸，目光正与她对上。

许久不曾见过的，平儿。

瞳孔骤然间放大，随后又轻轻颦起。

“你怎的来了此处？”可是顾家在我离去后，有人曾苛待于你？

平儿来到她身前跪下，眼泛泪光，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小姐，奴婢生是你的人，死后亦要跟着小姐，除了小姐身边，平儿哪处都不去，若是小姐不要奴婢，奴婢便无处可去，唯有以死明志！”

念之忙缓下身，在衣儿的护身下扶起她。

“起来吧。”

知道她性子随她，平日里护短地紧，脾气也倔。

也罢。

“只是，你怎的知道我在此处？”

“这……”平儿面露难色，生怕自家小姐不高兴，却还是开口，“是皇上派人带我过来的，知道小姐定是思念故人……”

念之眉梢轻挑：“哦？”

他怎的突然做起贴心肠的人来了？

“方才是谁与我治病的？是太医还是江湖郎中？”

“是谁与你治病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你目前的声音状况，你自己不清楚？居然还敢在城外吹那么久的寒风？是真觉得命太长吗？”

念之偏过脑袋，看向那个自外向内逐步过来的一袭黑衣长袍的修长身影，唇瓣微张：“是呐……”

“活太长。”

夏无澜整个脸骤然间僵住，就在念之以为他又要发怒，他却是来到她身边，手心微颤，柔声抚过她的发丝。

“不要闹。”

念之歪了歪脑袋，看向他，她不知道他这突然改变的态度是为何。

是为镇南王终于远离京城，少了一大威胁，还是有着什么别的原因。

直接是，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身上的秘密。

“皇上，小姐她只是……”

平儿下意识要上前，为自家小姐说话。夏无澜却骤然间回眸看她，神色煞冷阴狠，不似方才半点面对念之的柔情。

“还管叫小姐吗？”

莫非就连她身边一个丫鬟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平儿连忙改口，只是面色依然淡淡。

衣儿看她一眼，不愧是跟在娘娘身边的老人，方才这场景，若是换了她，定是要吓得心惊肉跳的。

念之冷笑：“夏无澜，你也是越活越过去了，竟也与一般下人计较这些得失，如今在朝阳殿逞威风，当真是让你厉害。”

话这么说着，一边眼神不留痕迹地观察他的反应，看他到底改了多少，相对而言预估出他的知道了多少。

夏无澜深吸一口气，想到方才神医叮嘱的话，叫他切记不可惹她生气，若心绪大动，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会让他后悔的后果。

而他夏无澜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十几年前在镜月皇宫的惊鸿一瞥，魂牵梦萦十年。十年蛰伏为她，苦心孤诣为她，覆手天下为她，登上这九五之尊亦为她。

她可以不懂他这份心意，但是没关系。他是她的丈夫，丈夫的义务就是要为妻子撑起一片天，而不是计谋从妻子拿得到什么。

是他愿意，与她值不值得无关。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就突然间变成现在这样，或许是猜忌、嫉妒、彼此间的不信任。

归根究底，他们都是有错的。

只是谁错多错少，一切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他只想让她陪着他，他不想一个人，孤身守着这座城。

他想与她荣华与共，想与她儿孙满堂。

过去怎的不重要，以后的每一天，我们好好过日子。

终是他先服了软。

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先服软的一定会是他。

毕竟，还是他更爱她一点，一开始就输了呐。

不过，输给她，他甘之如饴。

念之伏在他胸口，静静地听着他胸口的心跳，一遍遍地辱骂他之前的禽兽不如，错了，当然是你的错。

她怎么可能会错。

夏无澜勾着唇，她说什么都点头。

突然觉着这样也不错，明明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的事情，男女间闺房的乐趣，怎得就被两人搞成了这幅样子。

到底是对婚姻没有经验和主见。

无妨，一步步慢慢来，她使她的小性子，他宠着便是，无端计较什么。

念之着实是被宠坏了，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就算读了再多书，心思狭隘了些，定然是比不上男人的开阔眼界。不过也无伤大雅。

坐上这个位置了，还宠不起一个小女人了吗？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银发紫眸的身影，夏无澜忍不住颦眉。

难道是他？

可他刻意传授念之一些错误的理念，又有何目的？利用念之扳倒夏国？一个女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切合实际的做法。

其实，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一点是，念之和镜月之间，到底还有没有联系。

念及那日在慕容山庄，她与千镜无痕的那一幕，眉心就又皱了起来。

若是有，定然是要切了。

别的可以宠着，这一点绝对不行。

她如今坐上这个位置，难保日后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暗箭总是令人防不胜防。

特别是那个男人……太危险了。

千镜玥……

那个男人为了达到想要的位置，是真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十年前那场尸山血海，死了多少人，又震惊了多少人的心神。

他夏无澜至少还有自己坚守的底线。

寻个合适的机会与她说吧。

夏无澜轻哄着她入睡，神医说了，可让她多睡些时辰，养足了气血和精神。

食品多些甜食，但要忌讳高热量的。

万不可情绪大动，这是在玩命。

若是做到了上述这些，方可保她二十五岁前性命无忧。

二十五岁后……

夏无澜捂住额头，从未绝对如此无助过。

心脏传来一阵阵钝痛，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抱她抱地死紧，在她眉心颦起的那一刻，又骤然间松下。

顿觉患得患失。

指尖抚过她的面庞，就连睡靥都是带着笑意的。似乎在做着什么美好的梦。

只是这其中，唇角的弧度，冷暖自知。

顾念之是一个复杂的人，心是冷暖不定的，血是忽冷忽热的。笑着不一定是开心，不笑不一定是不高兴。

没有人猜的透她。

包括她自己。

*

封后大典已经定下了，就和登基大典在同一天。

夏无澜准备了不少绫罗珠宝，准备好举国同庆。那天，他们将在同一刻，共享这山河盛世繁华。

她只会是皇后，凤位也只会属于她。

他们会一同登顶，接受全世界的祝福。谁敢不祝福他们他就把他们都杀光！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只是……明明应该是高兴的日子，只是不知为何，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他却愈发心慌。

许是，近乡情更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