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路上雪越下越大，温府门外熙熙攘攘挤满下人。

“你们都是废物吗？连少爷都找不到。”老管家正在教训下人。温家上下二十多家丁在城中找了一夜加半天，愣是连小少爷的影子都没寻到，可要了管家的老命。归国才一周，就把家中小祖宗看丢了。

管家正在气头上，温竹倚缩在黄包车篷里偷偷探头，怕被怒火波及。家丁中有人发现自家少爷，喊一嗓子：“少爷，你可回来了。”

吓得温竹倚缩回车里，可还是晚一步被老管家发现。

“我的小祖宗诶！”老管家推开家丁将温竹倚扶下车开始碎碎念。温竹倚最怕他唠叨，老和尚念经一样。

“我就是……就是……”话说一半卡住，回家前温竹倚没想好怎么撒谎：“昨天喝太多，也不知跑哪去了，中午才在东巷里的旅馆睡醒。”

也不管少爷说的是真是假，人回来就好，老管家还在念叨：“厨娘炖了鸡汤，你多喝点。一到冬天你身子骨就虚，走路怎么跟踩棉花一样？”

温竹倚讪笑，没应答。昨晚那么被折腾，任谁起来后都会虚。温竹倚在外留洋两年身体其实强健不少，只是他底子差依旧身形纤细。

“我娘呢？”温竹倚在餐桌上未见着母亲，只有父亲坐客厅看电报。温竹倚生母原是温老爷的二姨太，运气好熬死了原本的温太太，现下坐上家母的位置。温竹倚是温家唯一的少爷，虽然身有缺陷却宝贝得紧。儿子没归家前，温老爷着急整夜未睡，儿子回来后才安心。

“刚去杜公馆了，太太以为少爷还在杜家。”旁边照顾的厨娘回道：“我派人去捎信，告诉太太少爷您已经回来了。”

温竹倚若有所思：“哦……那赶紧去吧。”依温太太的泼辣劲，真怕她找不到儿子和杜家人闹起来。

傍晚天黑温太太才归家，眉开眼笑地在客厅中品茶。温竹倚沐浴完身着睡衣，发丝还带着水汽坐在母亲身旁问：“娘，什么事这么开心？”

温竹倚估摸着，肯定是在杜公馆沾了新人喜气，越想自己反倒越苦闷。杜家的新人郎情妾意，好一对天作之和。

谁知温太太自手袋中掏出红珊瑚手串，说道：“杜家人牌技不精，倒是财大气粗，光输钱还不够又赔给我这手串。”

串珠质地莹润色泽喜人，温竹倚识货知道是好东西。他心里替母亲高兴，嘴上不忘关心两句：“娘，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赢些钱怎么了，难道还要我在牌桌上放水不成？”杜太太将手串递给儿子，显然对首饰不大感兴趣，她只是喜欢赢钱时的感觉。

微凉的手串握在手中，温竹倚捏住一颗珠子掂起来看，他是喜欢，可作为男子戴首饰显得不伦不类。

温太太自从在杜家赢了钱，清闲时总喜欢去杜公馆打发时间，有时是与杜太太喝下午茶，有时与几位太太凑桌麻将。温竹倚不傻，清楚知道母亲近来多走动有意与杜家人交好，最近温家生意上必与杜家有合作。

两家太太熟络起来后，温竹倚也时常去杜公馆走动。与温家的宅院不同，杜公馆是三层新式小阁楼。

年关将近天又寒不少，几家太太常在后花园暖房喝下午茶。有几次温竹倚也在，他没怎么遇上过日日思念的杜飞昂，倒是与杜少夫人陈青雪见过几面。

“听说，你刚留洋归国，一个人在国外肯定很难熬。”陈青雪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说话温婉得体。

“也还好，国人有国人的圈子，华人之间会多帮衬。”对优秀的人，温竹倚讨厌不起来，即便女人是所爱之人的妻子。

“温少爷可聪明得嘞。”杜太太笑道：“听飞昂说，温少爷国中时总考班上第一。”

“你也是北国中的？我对你竟没印象。”陈青雪惊奇。

这两年温竹倚外貌气质都变化巨大，蜕去了年幼时的羸弱与稚气，也难怪陈青雪没有印象。不过温竹倚记得陈青雪，她追求者众多，两年后却选了杜家少爷作为归宿。

中途杜飞昂短暂归家，身上带着冬日风雪气，看到男人温竹倚手中杯盏抖了一下。杜飞昂发现他也惊奇，打招呼：“温少爷好久不见，几时归国的？我婚礼那天竟没看到你来。”

陈青雪在一旁小声提醒：“温少爷来过。”

温竹倚嘴角扯着笑意，掩不住尴尬：“你喝醉，没认出我来。”

杜飞昂轻拍脑门：“难怪……不过这两年你变化太大，就算不醉，我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温竹倚本想说，我在留洋期间与你写过信、寄过照片，你怎么会认不出来？可就算如此，也终究是他自讨没趣。

杜飞昂将手中的桃酥递给妻子：“回来路上特地给你买的，就知道你喜欢吃。”陈青雪娇笑，两人蜜里调油，看得几家太太也跟着笑起来。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杜飞昂突然提醒温竹倚：“对了，过几日北国中的老同学有聚会，温少爷不要忘了到场呀。”

温竹倚点点头。

聚会那日老天爷不赏脸，雪下得是今年最大。正午时白雪茫茫明亮晃眼，温竹倚坐车提前到酒楼，回头望去，整个寻街仿佛覆在雪里。

温竹倚抬脚往酒楼里走，街对面有人喊道：“温竹倚，走错了，是这里，在这儿。”

他回首望去，街对面几位行人。大雪中，男人撑伞穿西装披毛呢大衣，站在路灯下抽烟，白雾遮住面庞，温竹倚看不真切。

杜飞昂？

等烟雾散在寒风中，温竹倚对上那双凤眼。如此熟悉，勾得他往街对面走去。

温竹倚刚下车时，熊修文就看到了这位小少爷。矜贵是矜贵，但也冒失，顶着风雪快步往酒楼里走，没走两步却被其他人叫住。

“哎呦，我的少爷。大雪天，怎么不撑伞？”熊修文忙上前为温竹倚撑伞，扫落小少爷头顶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