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温竹倚总做噩梦，医院狭长的走廊，白色被单血斑点点，白发老妇拿剪刀刺向他。

“少爷？”春桃发现，温竹倚刚醒便已精神不佳：“少爷，您不要去燕城了，舟车劳顿，您身子骨怕受不住。”

“少说话，好好收拾行李。”

春桃的乌鸦嘴，还真被她说中。温竹倚在前往燕城的途中，受冷风吹染上重感冒。赶到燕城后，甚至来不及欣赏万里雪景，就被熊修文连人带行李抱进旅店。

“何必呢，来来回回折腾你自己。”熊修文教训。

来时路上，这句话他已经反反复复说了无数次，终于惹烦温竹倚。小少爷握拳捶向熊修文，有气无力的拳头软绵绵与男人擦肩而过。头重脚轻，靠墙站不住的他差点一头栽地上，就算如此依旧不服气嚷嚷：“你比春桃，不，你比余伯还啰嗦。”

熊修文不以为意，将温竹倚塞进被子，躺上两日才见好。

燕城的冬季，仿佛每天都在下雪。不管是浩浩荡荡的鹅毛大雪，还是零星半点的雪片，白日黑夜没有停过。这两日除了照顾温竹倚，其它时间熊修文都在外面，踏着积雪将城市逛了一遍。

温竹倚能下床走路后，便迫不及待凑到窗边，眺望银装素裹的燕城，感慨：这样的美景，我应该早些来燕城看看。

“熊修文，我们出去走走吧。”温竹倚在旅店躺两天，十分憋闷。

“出去？小少爷，你病还没好透，受风吹又要病。”

“那你给我挡着风，我就出去看看。”

“四面八方来的风，我哪挡得住。”熊修文嘴上虽这么说，却已经为温竹倚系好围巾戴上帽子。

撑伞出门，男人领着温竹倚往举办冰雕展的冰湖走去。

“燕城真冷。”温竹倚感慨，白色哈气从嘴里飘散出：“手揣兜里，也被冻得凉冰冰。”

话刚说完，温竹倚兜中冰凉的手触到一丝温暖，是熊修文把手伸进去握住他。

“冰湖边有家茶楼，等到了地方，少爷嫌冷坐茶楼里赏景也一样。”

燕城冰雕展名声在外，往冰湖去的路上同行人很多，甚至还有蓝眼睛高鼻梁的洋人，嘴里叽里咕噜说着熊修文听不懂的话。熊修文觉得稀奇侧目看两眼。那群洋人察觉后，不时回敬熊修文两眼。

温竹倚扯了扯他袖子：“你别看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的大人物，怪丢人。”

“稀罕，怎么不稀罕，我们那很少见洋人。”熊修文坦诚自己没见识：“小少爷，他们在说什么？”

温竹倚侧耳偷听：“在说冰雕展，说中国菜，瓷器茶叶酒酿，还有……”温竹倚脸上飞霞。

“还有什么？”熊修文好奇。

“咳，还有女人。”说完抖抖袖子，将绒帽压低。

熊修文见小少爷十分不好意思，主动转移话题：“少爷，吃冰糖葫芦吗？”

听到吃的温竹倚两眼放光，点点头。两人挤在路边小吃摊旁，冰糖葫芦、红枣糖糕、豌豆黄儿。有家摊位支起灶炉，锅中蜜色糖浆缓缓冒泡，店家舀出一勺糖浆倾斜倒在铁板上，糖线经他勾勾画画成一只蝴蝶。

温竹倚靠边看着，还在思考买哪个。几名洋人旅客咋咋呼呼聚过来，围着糖人摊观看，有人趁乱推一把温竹倚，小少爷踉跄着差点跌雪堆里。

熊修文刚在豌豆黄儿摊位付完钱，回头看见这一幕慌忙赶来，杵在温竹倚身前用力推搡一把洋人：“诶，没看见有人吗？”

洋人听不懂中文，仅看熊修文表情觉得他没说好话，紧接着吐出一串话，温竹倚听后憋得满脸通红，骂得太难听了。洋人的骂声引起同伴注意，有双手把他往后拉是想让他闭嘴。

“抱歉，他脾气不好，喝酒醉了。”出面道歉的洋人留着两撇小胡子，抱拳弯腰。

中文说得磕磕绊绊，礼数学的不伦不类，熊修文十分嫌弃。回头查看小少爷，前前后后看了个遍没什么大问题，才瞪眼满脸堆笑的小胡子洋人。

“没事。”温竹倚从熊修文身后探头，摆摆手：“他脾气也不好，你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洋人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转身将走上前的醉酒同伴又推回去。再去看温竹倚时，只看见熊修文一手抱着小少爷一手捧着豌豆黄儿离开的背影。

温竹倚挣出男人手臂，双脚着地自己走。刚才熊修文挡在他前面凶神恶煞地，他一度以为要打起来。走出半条街远，熊修文依旧脸色不善。

“我真没事。”温竹拍拍胸脯：“推一下有什么大不了，你把我想得太弱不禁风。”

可温竹倚在熊修文眼中就是这么弱不禁风。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盯着小少爷看，是有些受伤。

“我没有要怪怨你，只是担心你。”温竹倚连忙解释：“他们人那么多，万一打起来你一人也扛不住，我又不可能帮你打架……”说到最后温竹倚声音弱下来。当时情况紧急，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真打起来他会丢下熊修文先跑路。现在回想，满满地负罪感袭来。

虽说熊修文和他只是交易关系，可相识以来男人对他极好，除了床上喊停会假装没听见，其它时候都是有求必应。夜深人静时温竹倚也琢磨过，熊修文予他好得过分，是有些不正常。可能真如大班所说，熊修文“年老色衰”后没人要，只能牢牢傍着他。

熊修文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却被各家小姐嫌弃。温竹倚越想便越惋惜，将手中的豌豆黄儿分给熊修文一半：“你也吃。”

“我不吃。”熊修文摇头。

“比家里的还要好吃，你尝尝嘛。”怕再被拒绝，温竹倚干脆捻着豌豆黄儿亲自喂他。

熊修文垂眼看唇边纤细的手，张嘴咬下豌豆黄儿，是比家中的好吃，可他依旧不喜欢。

“好吃吗？剩下的都给你吃。”温竹倚只想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熊修文假装回味，低头把温竹倚手中剩下的半块吃完，连残渣也一一舔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