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倚伸手取伞，熊修文抢先接过，眼神防备。

“诶呀呀，在下知道了，不碰他就是。”那洋人早看出熊修文和温竹倚关系不一般，取下帽子露出淡金色卷发对温竹倚鞠躬行礼：“这位小少爷，我叫华德，有机会再见。”

洋人挤眉弄眼小胡子翘起，逗笑温竹倚，小少爷取下帽子回礼：“有缘再会。”

下一秒，熊修文帮他将帽子戴回头上，啰嗦道：“你小心，可别再病了。”

三人别过，熊修文替温竹倚撑伞往茶楼走去。

茶楼飞檐下人声鼎沸生意兴隆，甚至在冰天雪地里撑棚摆上茶桌，桌上热茶腾腾冒烟。温竹倚环顾雪地里的客人，未发现杜飞昂身影。

“屋里还有桌吗？”熊修文收伞，问提茶的小厮。

小厮伸长脖子往楼里探：“包间没了，只剩大堂。”

“大堂就大堂吧。”

“好嘞，两位爷这边请。不知两位爷要喝什么茶，我们有……”

温竹倚信口道：“乌龙茶有吗，武夷岩茶？”

“有的，有的。”

“再来份牛乳菱粉香糕。”

“这个……没有。”小厮暗道：这小爷口味真叼。

“那就枣泥山药糕吧。”温竹倚瞥眼熊修文，补上句：“少放些糖。”

茶楼里不比外面热闹，多是些文人雅客坐楼里谈诗论事，兴许是在赞美精巧冰雕，又兴许是在感叹燕城万里雪景。

温竹倚入座后，便左右打量，熊修文帮他取下围脖和帽子，任由小少爷扭成麻花将楼里环顾个遍。

“找到没？”熊修文呷口茶。

温竹倚听出男人语气低沉貌似不快 ，打死不承认：“找什么？我什么都没找。”

等枣泥山药糕端上桌，他才老实些，吃两口便递到熊修文唇边：“你也吃。”

雪白山药泥捏成花瓣包住内里枣红花蕊，被小少爷啃两口后花蕊外现，溢出浓厚枣香。熊修文微微摇头推开温竹倚的手，小少爷不依不饶又递回去，白色花瓣上还有小少爷的牙印。

“怎么，不好吃？”熊修文笑道，对甜腻腻的糕点实在没胃口。

“好吃才给你，不吃算了。”温竹倚转而将半块枣泥山药糕送进自己嘴里。似乎生气了，低头喝茶后又开始扭来扭去在楼里探视。

那眉毛拧着，嘴角撇着，可不就是生气了，熊修文暗觉这样的小少爷也很可爱。可不忍他一直气着，伸手拿起块糕点，吃前特地说道：“我吃了啊。”

“吃就吃嘛，我又不和你抢。”温竹倚故意不看他，待熊修文吃完又殷切问：“好吃吗？”

“好吃。”

温竹倚这才满意，为熊修文添上茶水。

楼里说书先生惊堂木震响，说起《白蛇传》西湖借伞一幕，刚巧茶楼也建湖边有几分应景。温竹倚听不懂戏曲，却喜欢听书 ，老先生娓娓道来另他入神。就连不少坐包间的顾客也被吸引，纷纷束起帷幔端茶走出来。

熊修文伸手拭去温竹倚嘴角枣泥渣，狭长凤眼暖意如水，再看清温竹倚身后那桌人后又突然转冷。

鹅黄绒布帷幔被高高挂起，露出包间里谈笑风生的三人，其中一人便是温竹倚找了许久的杜飞昂。杜少爷带着金丝眼镜着深灰绒褂，正捻着一对耳坠递给身边女子。

令熊修文震惊的是，那女子并非陈青雪。女子接过耳坠甚是欢喜，青葱玉指点在杜飞昂胸口撒娇。

看过这幕，熊修文回想起夜总会里的男男女女，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自知不自觉的放荡。杜飞昂握住女子的手，所作所为与夜总会里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看沉浸说书故事中的小少爷，熊修文端起茶静静喝口。不说也罢，让他知道又该伤心，再哭起来太伤身子。

那女子却不知收敛，笑如银铃，传出窗头飞檐外，生生盖过楼中说书声。不少顾客皱眉侧目，连温竹倚也转身瞪去。这一看，惊得他手中半块糕点砸在腿上，掉落在地。

好嘛，终究还是遇上了。

熊修文擦拭温竹倚衣裤上的山药泥，小少爷毫无察觉，脸色青白，难以消化亲眼所见的一切。

杜飞昂亲自为女子戴上耳坠，尤为刺眼。

心中腾腾升起怒意，陈青雪还在茶楼外，杜飞昂这是在做什么，借度蜜月的名头来燕城与情人相会。转而是深锐的痛楚，杜少爷身边皆是些袅袅婷婷的女子，他终究不会多看我一眼。

温竹倚看久了，眼睛疼，胸口疼，心疼。

“别看了，茶凉了。”熊修文深叹气，劝道。

温竹倚回头，眼中竟带着血丝：“你早看见了他们是不是，看见了却不告诉我。”

先前还和熊修文斗嘴，说自己什么都没找，现在倒先埋怨起熊修文。男人指指包间里调笑中的偷情男女，厉声道：“温竹倚，这是你想看的吗？既然你不想看，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

温竹倚哑言。

“好好看清楚罢，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心心念念惦记着他，他配吗？”

熊修文话糙理不糙，温竹倚觉得委实难听，被男人的话噎得脸色通红。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甩袖起身，独自往茶楼外跑去。

天青地白，万物茫茫，温竹倚站在茶楼外才惊觉身处燕城，自己无处可去。

晃神间熊修文已经跟上来，被温竹倚气得不轻：“上次这样，这次依旧，除了逃跑，你还会做什么？”

“你不开心，大不了骂我打我。我一个大活人在你身边，你从来都看不到吗？温竹倚，温竹倚，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每次都让我担心。”

温竹倚惘然，眼角还挂着泪：“你担心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

六神无主奔出茶楼，怎么看也不像出来透气。狡辩来，狡辩去，他总有自己的说辞，恨得熊修文牙根痒痒，撑伞站在小少爷身旁许久不愿言语。

温竹倚也无话可说，戴上围脖绒帽将手揣进袖子里。

两人并肩站着一动未动，宛如两尊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