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寒风瑟瑟，熊修文冻得打喷嚏。抖落伞上积雪后，复又一动不动。

没有熊修文帮忙暖着，温竹倚小手揣袖里依旧冰凉。他看熊修文因撑伞冻红的手，又拉不下面子关心对方，跟着咳嗽两声移开目光。

还是熊修文先说话：“回旅店吗？还是再走走？”

燕城风光冬日最佳，现在回去岂不可惜，温竹倚望着岸边竹林：“再走走吧，好不容易来燕城一趟。”

熊修文顺着小少爷目光望去，白雪皑皑之上绿竹挺拔苍翠，连绵而去拢住半个湖岸。寒风掠过林间沙沙作响，竹叶瑟瑟积雪飘落，似一场大雪。

深入林中幽径，游人鲜少，更多是飞鸟盘旋鸣叫清脆。温竹倚仰头，却分辨不出是什么鸟。

竹叶蔽日，挡住天上飘落的小雪。熊修文却未收起伞。他怕一阵风后竹木上的积雪会铺天盖地落下，砸中小少爷。

“这里倒是安静。”

安静才好，温竹倚刚好趁现在冷静下来，思考归国后经历的一番事。

小少爷踏平脚下积雪，身处竹林有感而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什么？”熊修文觉得耳熟，却又记不起在哪听过。《诗经·淇奥》他少时学过，早忘一干二净。

“没什么。”

温竹倚不愿多说，熊修文也不追问，安静陪着小少爷在林中散步。温竹倚似有心事，三步一叹气十步一唉声。又突然停下脚步将手伸向熊修文肩头，男人这才发现有片竹叶落在肩上。

扫下落叶后，温竹倚问道：“人是会变的吗？”

自从杜飞昂结婚，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会吧。”

熊修文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温竹倚满意，可他不像小少爷那样饱读诗书，终归说不出大道理。

他能告诉温竹倚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后才懂得的：“会变。时间在走，事在发生，人当然就会变。几多磨难后，甚至不用经历磨难，可能一场大雪过后，你就不再是你。”

那场大雪至今是熊修文的噩梦，家不再是家，母亲也不再是母亲。

温竹倚只听话，不知背后深意，笑着问：“那我还能是谁？”

“我随口瞎说的，少爷当然还是少爷。”熊修文说的不是温竹倚而是自己。

温竹倚感慨：“瞎说吗？听起来却有几分道理……两年时间，应该足够改变一个人。”

知道他在说杜飞昂，熊修文没再搭话。

“‘绿竹猗猗’，娘将我取名‘竹倚’是对我抱有太多期望。我身体特殊她一直无法接受，但她依旧希望我长成谦谦君子，不同流俗高情远致……不过，我让她失望了。”温竹倚的神色有一瞬黯然。

他接着说道：“那时我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娘满意。直到认识杜飞昂，我才知道如‘竹’一般的人是哪样，我才明白自己该变成他那样。”

熊修文静默，联想到杜飞昂，小少爷真变成杜飞昂那样，可就毁了呀。

“你这是什么表情？国中时的杜飞昂真是谦谦君子，那时的他。”说到这里温竹倚突然停住。

“那时的杜少爷怎么了？”

“算了，不说也罢，反正他已经变了。”温竹倚终不再自欺欺人，认清此时的杜飞昂不再是他记忆中的谦谦君子。

物是人非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不忍小少爷黯然神伤下去，熊修文插诨打科：“这不是还有我嘛。”

语气吊儿郎当，像是逗温竹倚玩，小少爷也当玩笑听听罢了。他回头想调侃男人几句，撞上熊修文真挚的目光，霎时忘记该说什么。

温竹倚差点又要脸红：“你怎么了？”

“我会陪着你。”熊修文笑起来，眼中的光柔和许多。

“你又能陪我多久。到下个月？明年？或者等你母亲病好不再用钱之后？”

“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用不用，我也是要结婚生子的。”温竹倚真是怕了他。夜总会出来的男侍当真会说情话，小少爷差点又陷进去。

只有熊修文自己知道，这些话是他最真实的情感：“就算你结婚生子，我也可以陪着你。”

“那我和现在的杜飞昂又有什么区别？”温竹倚皱眉，很是排斥。

熊修文悄悄勾住温竹倚手指，娓娓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到那时，我可以作为朋友陪着你，看你结婚，看你生子，再看着小小少爷长大。等哪天你不想见我了，就告诉我一声，我便躲起来远远的陪着你，不让你察觉……”

竹林沙沙伴着男人的话，好似催眠，另温竹倚头脑发昏，心中涨起暖意，情不自禁幻想话中的未来。

多年之后的温府里，自己有位琴瑟和鸣的妻子，活泼好动的孩子。春桃满院子追着小小少爷喂米糊，余伯依旧会趁他不注意关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昆曲。爹娘已双鬓斑白，除去串门打麻将就是逗小孙子……而熊修文在哪呢，在某个不知名的街道里，过着与他毫不相干的生活。

想至此处，温竹倚心中的暖意如潮水般退去。他的未来，没有熊修文的一席之地。

“为什么一定要陪着我？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温竹倚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道。

熊修文只用静默回答他，握住小少爷的手，十指相交越来越紧。温暖自干燥手心传来，不可言喻的情感也渗透其中，使温竹倚手心酥麻，察觉出什么。

“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温竹倚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要抽出手，微微挣扎无果后便任由熊修文握着。

“小少爷，我觉得不仅仅是喜欢。”熊修文纠正道：“应是爱你。”

“温竹倚，我爱上你了。”

就如同朝圣者敬仰神明那般，不管能不能得到回应，都始终如一地虔诚。而我，不管有没有结果，都始终如一地爱你。

再多的话，都不如熊修文炙热如火的眼神，将温竹倚心口烫出一个洞。小少爷只能不住喘息，缓解那灼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