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倚打开车窗探头看去，被熊修文拦住。

“天太冷，这有什么好看，还是早点回去吧。”熊修文劝道。

小少爷却隔着玻璃好奇打量。零零散散几位挑夫停在街边，姿势或站或蹲，神情一致的麻木。他们冬日里穿带补丁的薄衣，忙碌一天后佝偻着背不甚疲惫，有不少蹲在街边就清水啃白馒头。

晚饭只吃白馒头，这哪是人过得日子。温竹倚禁不住皱眉：“他们一天能赚多少钱？”

司机摇摇头：“不清楚，可能几铜元吧，现在年关将近，应该会赚得多点。”

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唏嘘，几铜元还不够他一盏茶钱。温竹倚原以为熊修文已算生活贫苦，男人为支付医药费甚至很少置办衣物。如今码头走一遭后才明白，生活的艰辛没有下限。

这正是熊修文不想让他知道的，从本质上来说熊修文与挑夫无太大区别，都是生活在社会低层的人，只是熊修文表面看起来风光些，拿尊严换来的风光。而温竹倚生在温家，做一辈子的小少爷就行，不需要了解这些。

“还是……回去吧。”熊修文劝道。

温竹倚回头看他，车内昏暗隐住熊修文黯然神色。温竹倚干脆伸手捏了捏熊修文脸颊，顺手取下金丝框眼镜：“这东西以后不要再戴，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熊修文本来也不喜欢戴，只因为是温竹倚送的格外珍惜。

“回去吧。”

离开前温竹倚最后看两眼码头，汽笛声响有新船停靠，岸边显得更加拥挤。乌央乌央的挑夫背着麻袋走来，瘦削的人压在体积庞大的麻袋之下，脚下稍有不慎便会连人带货一起摔下台阶。

这样的工作辛苦劳累收入低微，为了温饱又不得不咬牙坚持。

小少爷默默牵着熊修文，今后再没提起让熊修文换工作。

温竹倚前一天傍晚去过自家码头，第二天清早这事就传到温老爷耳中。

早饭时温太太舀着银耳羹，絮絮叨叨：“倚儿呀，听说你最近喜欢去茶楼？”

温竹倚早起还迷迷糊糊，嚼着笋丝心不在焉应道：“唔。”

“娘正好也要去喝茶，和周太太搓麻将，你要不要一起？”

温老爷皱眉：“大清早就去打麻将，还带着儿子，你就不怕把孩子教坏。”

“哎呦，打个麻将就能教坏？再说，倚儿都快成年了，你这当爹的出门谈生意不愿意带他，只能我这做娘的多操心，带儿子出去转转在各家混个脸熟。”

温太太一番话正说在温竹倚心坎上，刚才还精神不振的小少爷突然一激灵，借着母亲的话往下说：“是呀爹，你去码头时带上我吧。”

温太太不愿意了：“儿子，跟娘一起去喝茶多好，刚好周沁也在。”

“周沁是谁？”温竹倚傻乎乎问。

“周家小姐，之前在周家做客你们不聊挺好。”温太太点点温竹倚脑门，恨铁不成钢。

儿子不开窍，做父母的怎么撮合这门亲事也没用，更何况这门亲事温老爷也不赞成。知道自家夫人在打什么主意后，温老爷忍不住搅和：“一个大男人，每天跟一群女人打麻将喝茶算什么？你就不怕传出去儿子被人笑话。”

温太太气得放下汤勺，掐腰瞪眼：“温珺海，你说什么？你以为我只是去打麻将吗，我还不是为咱家这小兔崽子！”

为了我？娘，我什么都没做呀你为什么又要骂我？温竹倚顿感不妙。

温老爷告饶：“俪娘，你先别生气，我话还没说完。”

“我不听……你是不是嫌弃我只会打麻将。”

温太太掩面假哭，温老爷哄几句不见效，没办法只能求儿子帮忙。扭头看温竹倚的座位上空荡荡，人早偷偷逃了。

小少爷端着半碗银耳羹悄悄从侧门溜出去，顺着长廊走回后院，还是自己院里清净。春梅正在敲屋檐上冰棱，被突然出现的温竹倚吓一跳。

“少爷！你怎么没去吃早饭？”

温竹倚微举手中瓷碗示意：“早饭在这。前院爹娘又吵起来，我待不下去就跑了。你说我爹，在外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温老板，生意做地风生水起，怎么一遇上我娘，就……就变笨了？”

春桃偷笑：“少爷，你不懂，老爷是让着太太。”

“都是我爹的错，一直谦让才让我娘越来越凶。”温竹倚愤愤道。

春桃还想再解释，奈何余伯赶来，当着老管家的面春桃只得闭嘴，不敢再谈论主人，留温竹倚百思不得其解。

“少爷，老爷让你空了去书房。”老管家传话，顺便取走温竹倚手里的空碗。

“我娘不在吧？”温竹倚心有余悸。

“太太吃完饭就出门了。”

全府上下都怕脾气火爆的温太太，尤其是温竹倚最怕。得知娘出门温竹倚乐了，乐得把老管家的吩咐忘在脑后。温老爷在书房习字，等了半上午也不见儿子来，出来找人发现儿子竟然正躺在沙发上看话本，一边看一边笑，旁边春桃给他剥葡萄，好不享受。

老爷子黑着一张脸教训：“温竹倚看看你什么样子，越来越像个败家子，玩物丧志。”

温竹倚晚一步把话本往沙发下面藏，将剥好的葡萄递给爹讨好地笑，却换来一个脑瓜崩。

“听说你昨天主动去咱家码头看过，我还以为你开窍了。现在看来是你爹我想多了。”温老爷失望。

“爹，你没想多。别人家少爷都有工作，我回来这么久一直闲着，也想找点事情做。”

“呵，闲着不好吗？喝喝茶听听曲，再去夜总会。”等了半上午温老爷满肚子气，提起旧账。

“爹，我没去了。”温竹倚笑不出来了，就差噗通跪下认错。

“本来就不该去那种地方，你什么情况自己还不清楚？听爹的，给点封口费，将人打发走算了。”

为人父母哪有不为孩子着想的，刚知道熊修文和温竹倚关系的那天晚上，温老爷恨不得找人绑了熊修文直接沉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