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爷的阴暗想法，温竹倚毫无察觉。在他眼中爹是个儒雅商人，很少骂人从不动手，也没有父亲应有的严厉，与儿子相处时哄弄多于教育，更不会强迫孩子。

所以温竹倚以为，爹是在同自己好好商量，如何处理熊修文。

尽管温老爷没有表现出生气，但温竹倚依旧不安，觉得今天火炉不够暖窗缝还漏风，屋里炭火噼啪响烧出糊味。他浑身不自在，坐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子：“爹，你不会去找他了吧？”

说完浑身僵硬，害怕熊修文已经收下爹的钱离开。温竹倚双手端正放在膝盖处，小心又委屈像是在认错。

看儿子乖顺听话的样子，温老爷不好再教训，商量说：“我是打算去找他。听说他对你不错，封口费自然不会亏待他，你觉得多少合适？”

原来爹还没找，温竹倚松口气：“爹，你给他钱也没用，他是不会走的。”

“你就这么肯定？”温老爷斜觑儿子，端起茶杯呷口茶水。他从商这么多年，习惯性用商人思维看待所有事，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只因钱不够多而已。

富贵家族都多少有些财大气粗拿钱砸人的习惯，温家也不例外。虽然是几代儒商，本质上依旧是商人。

温竹倚低头，用沉默回答父亲。他也不确定熊修文会如何选择，男人太缺钱，爹肯拿出足够多的钱，熊修文肯定会被打动，提钱后利索走人。

对熊修文的不信任都藏在心里，温竹倚硬着头皮说道：“我肯定，他不会走。”

“为什么？”温老爷皱眉，不知儿子何来勇气笃定。

“他说，他说……”温竹倚憋红了脸，小声嘟囔：“他说他爱我，不会走。”

温老爷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又赏儿子个脑瓜崩：“白痴，他说爱你你就信。他在夜总会工作，说过爱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额头上火辣辣疼，温竹倚委屈不敢再说话。脑补熊修文对一百多人说过爱，小少爷眼里蒙上水雾。一旁春桃握着手帕，准备随时帮小少爷擦眼泪。

温老爷也没料到儿子会哭，霎时间尴尬起来：“算了，你喜欢感情用事，这事我不该问你。”

老爷子有些气馁，儿子太单纯也是他教育不当的错。全都因为小时候保护过度，才导致温竹倚心思柔软像个女孩子。

“你收拾一下跟我出门吧，不用带上春桃。”温老爷简单交代后离开。

“好。”温竹倚吸吸鼻子，弱弱应一声。

年关将近，路上走街串巷的商人变多，东萍也跟着热闹起来。温竹倚没问去哪，跟在父亲身后老实上车，一路上打量街边推独轮车的行脚商，车上多是些他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温竹倚指指街角一方小店铺，道：“爹，那是卖打火机的？”

温老爷淡淡扫眼：“嗯，你想要？”

“不用。”温竹倚摇摇头，他不抽烟自然用不上打火机。、

汽车走远，路上行人渐少，从繁华闹市驶进郊区，街边店铺多是生意惨淡，鲜少有客人进出。温竹倚这才感到好奇：“爹，你要带我去哪？”

“遇水码头。”

温竹倚恍然大悟，温家四个码头中遇水码头规模最小，爹想让他了解家中生意，肯定是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入手。小码头来往的都是小吨位货船、好管理，没有大码头那样鱼龙混杂的人群，正适合温竹倚。

想到日后能接手工作，温竹倚莫名紧张，准确来说是兴奋，从脚底到头顶涌出源源不断的暖意，仿佛突然被赋予无限的精力。

温竹倚忍不住问道：“爹，等到了我该做什么？”

“我只是带你来看看。”温老爷在浇儿子冷水方面，从来都是毫不留情。

温竹倚顿时蔫了。

“现在数九隆冬，我敢把你扔码头，你娘还不直接把我扔海里。”温老爷只敢趁温太太不在的时候拿她开玩笑。

“冬天太冷，你爹我自己都懒得来水边守着，怎么可能让你来。这次先认识一下几大码头监工，清楚家里有多少船，工作的事等天暖和再说。”

这话也不知温竹倚听没听进去，他用手指搓前方的椅背，显然是在怄气。

他好想早点工作自己赚钱，帮熊修文减轻治疗费的负担，这样熊修文也能换个体面点的工作。等熊修文有了体面的工作，爹也不会再瞧不起他，最起码熊修文能作为他的朋友来温家做客。

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死于这该死的天气。温竹倚咬牙，心里骂老天爷不长眼。不仅害得牛郎织女天上地下一年才能相聚一次，更害得他和熊修文明明生活在同一城市却不能相见。

无法相伴的时间里温竹倚觉得心焦，好像是心中重要的东西被人偷走，小偷走前又在他心里放了把火，滚滚火苗烤得他焦虑不安。温竹倚十分难受，不知自己怎么了。

如此魂不守舍，拜访遇水码头监工时小少爷转头就忘了监工叫什么，仅记得监工刺猬一样坚硬的短发，严冬时脖颈处依旧习惯性挂着白色汗巾。监工领着温竹倚尽职尽责介绍遇水码头，丝毫没有察觉温家少爷早已魂飞天外，心心念念是遥远寻街的某位男侍。

监工领温竹倚参观过货船，又将小少爷带到最外侧的渔船区。破旧的木渔船在水面上如一片浮叶摇摇晃晃，连着栓船的缆绳也时紧时松。

监工讲得专注，没察觉船肚内啪嗒声响。一尾活跃的草鱼从渔船内跳起，精准落在温竹倚脚边，鱼尾甩出冰冷湖水溅到小少爷脸上。

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泼个正着，温竹倚忍不住惊呼。

“少爷？”监工回头查看，发现只是一条草鱼。

谁知温竹倚跟见了鬼一样往他身后跳：“那谁，那个谁。你，你，你把它拿走！”

娇生惯养的少爷就是不一样，连活鱼都怕。监工用汗巾擦掉鱼尾甩在脸上的湖水，随脚将鱼踢回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