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所有的幻觉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白不野在一瞬间就想起了之前的所有的一切，他为什么要踏足这个破旧的医院，夏添又是谁，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脑子一下子的清明让白不野的五感都通透了起来，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大脑中过于充沛的血液在慢慢回到身体各处，呼吸逐渐均匀起来，白不野几乎是打着颤地呼吸着空气，断断续续的，一口都不敢多吸。

但是白不野的清醒却没有持续多久，之前那一阵如醍醐灌顶的凉意在一瞬间就被自己身上冒出来的热汗给蒸腾殆尽，脑子又开始像像浆糊一样被黏在一起，随便摇一摇头就会觉得沉闷不看，脑子里的东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凝固了，弄得他现在困的慌，整个人都处在一个昏昏沉沉的状态。

意识不清。

他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身上燥热的很，全身为数不多的血液都好像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身上的血液就像是被这毒花的花粉给点着了，花粉就像是烟花的燃料一下，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肺部随着他身体的循环蔓延到了他全身各处，然后尽情的点燃起死亡的火焰。

之前那像是喝酒醉那样的沉迷和冷静就像是那朵花的开胃小菜，真正难熬的时刻来的太过于突然。

白不野在心里默默的寻找着之前草药学的记忆，那一朵花他似乎见过，但是却在他的脑海里飘渺了起来。

一般来说，这一类由千年之灵催生孕育出来的毒物，是不会一招就让人毙命的。千年来的修行也不是白白浪费的，历经了那么多年岁月的灵和物早就已经摸透了人间的百态，甚至比人还要了解，要怎么把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或者说，那些灵本身或许就不是依靠吞噬其他生灵来维系能量。

先找个理由让人迷失心智，再一点点的请君入，最后像一只蜘蛛一样把你蚕食殆尽。或许在死亡的那一刻这个倒霉鬼都不知道自己的最终命运，这才是最可怕又最可悲的地方。白不野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这个精心准备过的陷阱，几乎动弹不得。他像一个误入蛛网的可怜昆虫，明明在一处碰到蜘蛛丝的瞬间就已经引发了捕食者的警觉，而猎物却浑然不知似得不要命一样大胆向前走。最终被伺机而动的捕食者抓中，玩弄，一会儿松开禁锢一会儿就缠上来。这对于猎物而言是莫大的摧残，一种来自精神方面的摧残。

白不野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觉得脊背发凉，但最终只能够轻轻的摇头叹气。

因为白不野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快速的呼吸，他的脑子里尚存的一丝丝清醒在不断的告诉他，甚至在脑海里疯狂的咒骂他，要他屏住呼吸，起码要缓慢的呼吸，不能再吸收那么多那么多的毒素了，起码不能让自己死的那么快。

但是白不野控制不住。

一种几乎是生理的渴求占据了他的大脑。不断失血又处于低温状态的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需要充沛的氧气来维持生存，一旦失去了氧气的供给，不要说什么灵力了，就连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也难以维系。

所以白不野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像是马上要溺毙的人那样，一边挣扎一边渴望着呼吸，渴望着氧气，就算是带着毒素的氧气。

他想尽了很多的办法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他就像着了魔一样想要不断的呼吸，不断的想要呼吸更加新鲜更加充沛的空气，即便是知道现在空气中处处都弥漫着那花的有毒花粉。

可是人，一旦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候，就会这样不自觉的自我救命。

或许是他的肺就像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面被不知名的病菌给蚕食殆尽，只剩下了一小部分残破的肺叶能够支撑他全身的血液循环。因此他只能不断的呼吸，不断的汲取氧气。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是他的身体逼着他呼吸的。

就好像是垂死的人在不断的挣扎。

当这个想法像闪电一样的划过白不野一片黑暗的脑海中时，白不野清晰的明白到，自己好像是完蛋了，原来自己真的一离开爷爷和夏添的庇护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好像人生的轨迹就这样定格住了。

原来他并不能很准确的分析形势，常年累月的死读书让他的大脑里有足够的知识，可是他却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实战上的练习。

其他家族的灵师在幼时就会被家族里的长辈带去历练，他们有着丰富的战斗能力。但是白不野不是这样，他并不是按照正统继承者的套路被培养长大的。

小时候收到的太多的庇佑成为长大后刺向他自己的利剑。

白不野在朦胧中突然体会到了白固存的良苦用心，或者两年前白固存把他踢出家门，让他自立门户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在这短短两年，白不野跟着夏添也多多少少处理了很多的灵物，他能够快速的成长起来。

只不过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离家远行似乎真的要划上句号了。

白不野低头苦笑，那花的毒素估计从一开始，在他一脚踏进这个太平间的停尸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蔓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一点一点的让他的五脏六腑无限的接近破旧和衰竭。

这完全就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大戏，而白不野热血上头的冲了进去，什么后果也没有预想到，就是活该陷入这样的局面。

或许这样的一头脑热本就是他无法避免的岐途，是他的性格所然。

白不野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夏添到底怎么样，他会像自己一般的吸入这么多的花粉而逐渐迷失在这个太平间停尸房吗？还是像他的两只玉鼠一样，在还没有完全展开手脚的时候就已经被活活勒死了呢？他还活着吗？自己还活着吗？

人死了之后还会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疼痛感和瘙痒感吗？

白不野不敢去细想，他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根本不是去担心夏添的时候，也不是去懊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鲁莽的时候。

夏添的能力远在他之上，起码还可以自己应付一阵子，刚刚那一只在他身边吱吱吱乱叫的玉鼠也预示着夏添应该还活着，他还能驱动他的灵物在不断的给自己施加信号。

“这回真的被老白头给害了。”

白不野垂下头，嗓子里挤出了这一句话。耳膜轻微震动着，却像是隔了一层水膜，白不野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模糊不堪。

逐渐的，他也听不到玉鼠的声音了。算了，那就当夏添还姑且活着吧，在这个狭小的充满了死亡气味的地方，在潜意识里默认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比肩作战，是一件很难能可贵的事情。

而面对现在这样子的困境，白不野也知道就算是懊悔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已经陷入了这样子的境地，现在要做的只是好好的想一下要怎么摆脱，想一下要怎么挽救，因为夏添还在不知名的地方等待着自己，因为夏添可能也在某个地方不断的挣扎斗争着。

白不野短暂的理清了自己还不是那么清醒顺畅的思路，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早点脱身，再不济也要先把这些藤蔓给搞定。

而自己已经没有多少灵力可以用来照明甚至是用来进行下一步的打击了，就算是现在他想要和那朵花对抗，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在没有想到任何办法的时候还是先缓一下。

白不野一边想着，然后缓缓的收住了自己的灵力，手掌上的微光慢慢的暗淡下去。他在有意识的控制着自己剩下不多的灵力，然后想着等待着合适的时候再用。

白不野缓缓的呼吸，尽可能的去克制自己的呼吸速度和呼吸频率，将自己胸腔里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的压下去，不断的想方设法的熄灭。因为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有些麻木的手掌，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那个老树根此时也陷在了泥土里，白不野想用力，可是一旦用力整个手臂的伤口都在一时间崩坏，他没办法去把老树根从泥土这样污秽的东西里抽离出来，他甚至不能立刻让自己抽离出来，他只能尽最大的力量握紧它，起码不要让它被遗失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那只剩下一点点知觉的手却一点点的意识到了，似乎是藤蔓在慢慢的松开自己，自己身上的束缚也在一点点的消失。

就好像是那个藤蔓是寻着白不野身上灵力的味道才缠绕上来的，一旦白不野收回了灵力，那些藤蔓就好像面对着一个死物。

百年的树灵似乎是在这里养尊处优惯了，它不愿意或者不屑于在多生长出一个接触外界的器官了，比如眼睛。

所以浑身没有一丝灵力供给的白不野反而被放了下来。

白不野心里慢慢的沉静了下来，缓慢地低下头，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趴在了脑门上，有一些凉意，就像是高烧时候用来降温的冷毛孔，在慢慢的帮他降温。

然后白不野轻轻的吐气，就好像是想把自己身体里面最后一点点的余热给吐尽，他的全身都像是一个高温机器冷却了下来，残余的热量让他有些留恋，但是又不得不舍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死物。

紧接着他觉得藤蔓又一下的放松了，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的从藤蔓的束缚里面挣扎出来，在不断的挣扎的过程中又有皮肤被刺破，深深的倒刺卡在他的血肉里面。

白不野咬紧牙关，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双手扯了出来。他的额头逐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碎的汗珠，汗珠一点点的依靠在一起，最后变成了豆子大小的汗水从他的眉头滚落，把他的眼睛眯的睁不开，眼前是一片酸涩，白不野强忍着落泪的感觉，然后硬生生的睁开自己的双眼。

他目光可及之处是一片的漆黑，他不知道已经走进这个房间有多久了，一旦手中的灵光消失，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这使得他只能在黑暗里面不断的摸索，不断的去避开那些有毒的倒刺。

但是白不野心里却发凉，因为他知道他能够这么不眨眼的把自己的手臂从那些藤蔓的束缚里面扯出来，是因为他的手臂早就已经失去了触觉，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他只能依靠肩膀的力量去牵动自己早就已经麻木的手臂，就算是血肉模糊，就算是每一次牵扯都想在给那株毒花喂养自己的血肉。

因为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毒素蔓延到了极致就是这样的，白不野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呼吸能够有一次保持着平缓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呼吸了，他的肺已经变成了一个残破的抹布，没有一丝丝的肺泡可以再一次帮助他尽情的呼吸。

白不野用尽了最后的一丝丝力气，将自己所有的驱赶都从那些藤蔓里扯出来，在一片的漆黑之中他看不清自己现在的伤势，但是他也能够预计到自己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

但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白不野再把自己拽出那些藤蔓的时候，全身都向后倒了下去，他感觉到自己腹部以下的身体就好像是消失了，他的双腿，他的膝盖通通是不上任何力气，甚至是一点点都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白不野就这么一下子仰头倒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了木质地板上，木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在这个偌大的太平间停尸房里面回荡了好久。

白不野觉得那回荡的声响就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一点点的凿着自己的神经，自己那脆弱的神经在一瞬间偃旗息鼓，顺便引发了他一阵一阵的耳鸣。

白不野的嗓子现在紧得要死，他想发出点什么声音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可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好像是他已经是一个濒死的人了。

或许他就是一个已经濒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