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泽第二天下班后又来到了山上，打算找私自占用他家老房子的人谈谈，没想到老远就听到挖土机轰隆隆发动的声音。领头的施工人员看见他就立马走了过来，指了指已经变成废墟的那个房间。

“安医生，您父亲让我们来修整老宅，可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还是新的，我们就都搬出来了。”

安泽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一张木床一个书桌，床和上面的小型储物柜看起来是自己打造的，桌子上放着罐奶粉……就是奶粉罐怎么看怎么眼熟。他挑了挑眉，上前把盖子掀开了——

果然……里面的酱菜已经只剩下了一半。

这么说，这段时间住在这里的就是那个卖盗版包包的摊主了？那家伙看起来也就刚成年，住的地方没了，该去哪里？

此时的洛杨还不知道自己的住处已经被夷为了平地，他今天生意不错，前段时间进的货也快卖完了，打算先回家吃个晚饭。虽说只要化为魂魄状态就可以不用进食，可昨天那罐酱菜的美味他实在难以忘怀，光想想就有点飘飘欲仙。

他顺着坡道一路往上走，平日里都能逐渐看到屋檐上的灯笼和燕巢，而今天却老远就望见了一架安安静静伫立在夕阳余晖里的挖土机。他心头一紧，攥紧自己的背包大步跑了过去，印入眼帘的是摔得粉碎的盆栽和一大片已成瓦砾的围墙。

施工人员都下班了，残砖碎瓦和枯枝落叶混杂在一起，空气里还掺杂着泥土被翻搅过的混浊气息，在寂静中慢慢沉淀，冷进了心里。

洛杨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大片尸体。他从来都觉得这间老房子是有生命的，像一位历经风雨沧桑的老者，睁着智慧的眼，沉默之中给予子孙世代安稳和庇佑。

他捂住心口，慢慢蹲下身来，心里有什么东西跟着围墙一起倒塌了。

承载他记忆的堡垒消失了，从此以后，他再无归宿。

“你没事吧？”安泽其实一直在这儿等他，只是看他一来就悲痛欲绝的样子，也不好出声打扰。他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明明是他们家祖传的宅子，为什么这个人跟没了亲戚似的？

“呜哇啊……”洛杨正憋着一股气不肯撒出来，看到有人来了猛地哽了一下，然后边抹着眼泪鼻涕边惨兮兮地嚎出了声。“呜呜呜……是不是你……你昨天还来勘察地形……我不就吃了你一罐奶粉你至于把我家拆了吗呜呜呜……”

“……只拆了几间碍事的房间，剩下的翻修一遍就好，还有，”对于这种遇到点事情就哭爹喊娘的男人，安泽真心无法感同身受。他掏出一包纸巾丢给洛杨，指了指一边摞成一堆的瓦砾，居高临下道：“这是我家。”

“你骗人！”洛杨顿了一下，自己掏出纸巾狠狠省了省鼻涕，抬眼愤愤瞪他。“你爹是不是叫安居乐？”

安泽扬起的眉表达了他此刻的惊讶，他摇了摇头，平静道：“那是我爷爷。”

“……好哇！”就是这个二世祖，把他的本体钻了个洞系在绳子上当吊坠，拿下来给人吹捧结果不慎把他抛进了山沟里！洛杨捋了捋袖子，看起来像是想找人干架。“看我不……”

“他前不久过世了。”安泽微微偏着脑袋看他，“你想做什么？”

“过世了……”已经这么久了？洛杨神情有点呆滞，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足够理智就是太过冷血，不然提起亲人的离世怎么能这么面不改色？像在陈述一个漠不关心的事实，不掺喜怒，也没有悲欢。

世界上最后一个可能记得他的人也过世了，他是真的没有留存于世的意义了。

既然主人都说了要翻修旧宅，无关紧要的人当然要赶走吧……洛杨抹了把眼泪，缓缓站起身，混乱着思绪转身离开。

“洛杨。”

身后传来那人温润好听的嗓音，洛杨却只觉得里头尽是冷漠，他不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的名字，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咬着唇往山下走，也不知该走去哪里。他走得很快，自然没有听清安泽的下一句——

“你东西安置在了主厅，没翻修到之前还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洛杨行尸走肉般在山脚的街道上行走，中途买了个煎饼果子充饥。做人有一点特别烦，就是容易饿，要不是必要时可以回归灵体状态，他估摸着自己早就被饿死了。

在附近游荡到了半夜，他还是飘回了山上的老宅。以前想尽办法要出去游玩闯荡，现在却像个被丢弃的孩子，孤苦伶仃找不到依靠，开始眷恋起了故土。

其实他化成本体也就只占那么一丁点地方，给他巴掌大的空间睡觉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赶他走呢？他怏怏不乐地挪进宅子的主厅，发现自己心爱的大床完好无损地摆在角落，桌子上的篮子里还放了张纸条——

“136xxxxxxxx、安泽”

这写的什么鬼画符？只看得懂数字好吧！

洛杨估摸着这应该是那家伙的电话号码，把纸条揉巴成一团打算丢掉，手心抬起后又顿了顿，最终拐进了裤兜里。

他没有传说中的通讯工具，不知道存着这纸条能干嘛。

他也很久没有做梦了。

梦醒时分他望向窗外的孤月，迷迷糊糊想起那人在凛冽寒风中静静捧着他时手心里的温度。

安泽此后很久很久都没见过那个奇怪的家伙，宅子里除了施工人员就再也无人问津，唯一变化之处，就是那张他随手放进竹篮里的纸条不见了。八成被风吹跑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奇怪的家伙最近变乖了，也变懒了，没日没夜趴在角落的窗台上晒太阳，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就跟混吃等死的猪没什么两样。

洛杨在等啊，等着哪个慧眼识珠的有缘人把他捡回家去，等着自己重新变回传家宝流芳百世，等着有人来疼有人爱，再亲眼看着他们慢慢老去。

就这么悠哉悠哉等了两个月……

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