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慕是个什么意思，洛杨一直没有弄懂。到底是敬仰、钦慕，还是喜欢、欣赏，抑或是二者掺半？反正他是林殊，怎么不要脸都没关系，他是这么想的。

谁知安泽挪了回来 ，坐到他床边，牢牢盯住了他的眼睛。

安泽的眸色较浅，属于那种一眼望去很舒服的浅褐色，洛杨觉得这双眼睛浅淡却幽深，望着你时平静而安宁，也不知是在看你，还是透过你看到了别的什么。

“干……干嘛？”

“我看过你的海报，”安泽凑近他端详了一阵，道：“你的眼神没有这么明亮。”眼底深处还有隐隐的墨绿色，像那个人的眸子。

“我还有海报啊？”洛杨立马兴奋了起来，佯装失忆道：“那我是不是个当红大明星？”

“你只是个过气小演员。”跑完龙套回家还被人开车撞飞好几米的那种。

“……哦。”这么惨。

“你伤这么重，以后最多只能演演尸体了。”

“我现在只想成为一具尸体。”

“我觉得……”安泽望着他，神情认真。“你可能要去看看脑袋。”

那个手术台上眼神倔强透彻的孩子，跟眼前这个悠哉随性没有人生目标的家伙，好像差太远了。

*

刚做完手术哪儿哪儿都痛，全身上下也都是伤，就连脑袋上都开了个洞缝了好几针。林殊属于那种长得比较漂亮的男生，因为手术头发被剃没了一半，每天整得跟洗剪吹姐妹花儿似的，洛杨觉得丑，就找人给他把头发全剃了，凉快。

安泽一进病房就瞄见一个光溜的脑门儿，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你不是让我去看看脑袋吗。”洛杨不以为意，把锃光瓦亮的头顶亮给他，道：“诺，随便你看。”

“嗯，我已经诊断出你的病情了。”

“……啥？”

“你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胡话。”那天还瞎表白。

“……”老子早八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啊。

“行为也异于常人，比如削了苹果又不爱吃，或者突然把头发剃了。”

“为什么削了就得吃？我更喜欢雕刻。”

安泽没理他，自顾自继续道：“你还常常自暴自弃，甚至对人有攻击性行为。”

洛杨嗷一声就要扑过去咬他。

安泽早有预料地躲过了，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这些都是缺少某些神经介质或是某些新陈代谢产物在脑内聚集过多所致，所以你的诊断结果……”

“安医生，”洛杨对他扯出一个怪异的笑，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把削了一半的苹果狠狠塞进了他嘴里。“你踏马的是在骂老子缺根筋还是脑子里堵了屎嗯？”

安泽似乎认为自己不该和病人计较，顺势咬了一口苹果，波澜不惊道：“嗯，智力还没受到影响。”

“……”某人气得咬牙切齿。

碰到对手了哈？

安泽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好像心情不错，嘱咐了几句最近的注意事项，起身出门前对他扬起了一个善意的笑。洛杨看着他温文尔雅的笑，瞬间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小殊殊，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安泽弯下腰凑近他，语调轻挑。“我是你的铁杆粉丝。”

“小叔叔……”

“嗯，所以怎么能让你给我削水果吃？”说着迅速捏住洛杨的嘴把什么东西强硬地塞了进去，权当回礼。

“咳……咳咳……你！偷袭！”洛杨整个人都要炸了，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眼角含泪地把那颗苦进肺里的药猛然咽了下去，对着垃圾桶呸呸呸吐了好久，残留的余味逼得他张口大喘气，喉咙到胸口尽是苦涩。

安泽给他递去一杯温水，轻挑嘴角悠然道：“请收下我对你的爱。”

*

洛杨觉得作为一个正常人，他真的不能靠安泽太近，那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越爱整你就说明他越喜欢你，表面上待人接物都客客气气笑得恰到好处，实际上就是个连病号都不放过的衣冠禽兽！

一个月后总算可以下地行走了，头发也慢慢长出了短茬，洛杨杵着拐杖出门呼吸新鲜空气，结果刚打开门就被噎在了门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病房外面有个小型花园，平日里摆了些花花草草，今天却铺了一整片的玫瑰花，半空中还飘着数不清的彩色氢气球，要不是看见挂得老高的“望小殊早日康复出院”的横幅，洛杨差点以为有人要跟他求婚。

说起来这个林殊也真是厉害，平白无故就收了这么多侄子，他哪天也改个名叫洛爷好了。

花海那头是一大波女孩子，正举着各种礼物花样表白，洛杨估摸着可能是林殊的粉丝，都追星追到山里医院来了。他暗自啧了两声，嘴里念叨着：“搞这么轰动，让我这个乡巴佬如何承受得住喔。”

然而没一会儿粉丝们就被清走了，因为医院的大boss召唤来了安保人员。有个挂着摄影机的男人十分执着地留了下来，大boss还亲自过去想请人出去。

“哎别……”洛杨想都没想就脱口喊了出来。

安泽闻声转过了头，挑眉用眼神表达疑问。

“我……我不知道……”洛杨有点手足无措，他突然觉得很悲伤，有什么梗在心口隐隐作痛，瞬间就有泪水涌上了眼眶，脑中不停回荡着一个陌生的声音，苦苦哀求着：“别让他走……别让他走……”

他呆滞地望着门口那个陌生男人的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是林殊占据了他的魂魄，而是他抢走了林殊的躯壳。别让他走……这不过是林殊内心深处一个卑微到骨血里的乞求。

“我时日无多了，请你帮帮我……”

心里有个人在哭，声音哽咽得几近破碎，洛杨也在哭，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往门边走，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他能感觉到林殊此时的心情，那是侵入骨髓的悲哀和孤独，就像那些年住在宅子里的他，一个人蹲在逼仄的角落，每天等待着夜幕降临，任黑暗把他一点点蚕食吞没。

他哭得声音发哑，甚至身子都是抖的，门口那个陌生男人似乎很担心，大步走上去抱住了他，不嫌脏地伸出手给他抹眼泪，口里低声哄着：“过去了，都过去了，别怕。”

“呜呜呜阿恒……对不起……”

男人轻抚着他的背，声音温柔。“没什么对不起的。”

林殊抱紧了他，嘴里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仿佛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这个人怀里，洛杨似乎懂得了什么。

林殊其实说了很多话，也有很多话没说。来来回回兜兜转转，最遗憾的不过是未曾说出就已然逝去的那一句。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