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除夕了，医院门口挂上了喜迎新春的横幅，住院的病患也大多被接回了家，今天下午护士给剩下的留院患者送去了新鲜水果表示慰问，病房的床单也通通换了新，洗干净的窗帘还泛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就连微微掀起窗帘的风也是静的。

洛杨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插进胸口的刀阴冷冰凉，像极了山脚下飘着细碎浮冰的那潭湖水，稍微碰触即是冷进心里的严寒。

他感觉到林殊的生命在迅速流失，空气越来越安静了，呼吸声几不可闻。鲜血一点点染红衣襟，染红了那人苍白瘦削的指尖，他用尽力气呼喊，声嘶力竭到音调破碎，依旧没人听见。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被无形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可任他再怎么叫喊再怎么疯狂，也依旧改变不了已被判定的宿命。

他千辛万苦总算得以修行成人，这种事情为什么还是无力阻止？

洛杨望着林殊怀里的照片，无声落着泪。

他这个人一直过得挺无趣的，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逢年过节飘到高处去俯瞰山下的万家灯火。他曾经很喜欢爬到山顶最高的那棵树上观望从山脚直冲天际的烟花，姹紫嫣红的花火在黑夜里绽开，一瞬间点亮整片星空。

快到除夕了，他想带这个孩子去看的，连煽情的话都想好了。

瞧，你有烟花和我，哪还需要孤独？

而现在，孤独的人，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

变回洛杨的那一瞬间，林殊是真的走了。

*

安泽是一大早被好几通电话吵醒的，天空阴沉，闹钟还没来得及响。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略显嘈杂，值班护士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急得快哭出来了，大体意思就是：林殊出事了。

刚才还残留的睡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略微头疼地抚了把额前凌乱的发。

“他怎么了？”病情复发了，还是又闹什么事了？

“林殊他……他被人害死了，一刀毙命……”

“……让警方保持现场，我马上过去。”

安泽动作利索地把衣服换了，边接听手机边到洗手间进行简单的洗漱。值班人员说夜巡时听到林殊房里有动静，就往里瞥了一眼，不想竟然看到病床边站着个陌生男人，而林殊胸口插着水果刀，已经无力回天……

自从上次被林殊的粉丝擅自闯入，医院就有了严格的出入限制，没有预约或登记过的人根本不允许进入，可安保人员说嫌疑人并未和他们有过任何接触，那凶手是怎么潜入林殊病房的？

他翻了翻通讯录里的未接电话，发现竟然有十几通都是从他办公室的座机打来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有通讯工具，谁会大半夜的跑去他办公室用座机打电话？

安泽把很久不用的摩托从车库推了出来，长腿一跨牢牢坐稳，揉了揉凸凸乱跳的眉心，戴上安全帽发动引擎轰地冲了出去。

轻快敏捷的黑色摩的在马路上飞速穿梭，像一只追索猎物的豹，如虹般窜过人们的视野，愤怒的嘶吼仍萦绕耳畔，那一抹迅捷身影却早已藏匿于烈烈狂风之中。

安泽眯了眯眼睛，薄唇紧抿。

那样坚韧的一双眸子，怎么甘心就此屈服？

*

洛杨此刻内心极度平静。

他平静地望向被警方隔离开的那个病房，法医正在鉴定林殊的尸体。平静地听着工作人员压在自己身上的恶言恶语，平时最讨厌林殊的那个是把他骂得最惨的。平静地看着锁住自己手腕的冰冷手铐……双目无神。

从林殊身体里出来后他并没变回魂体，准确来说，是变不回去。也许是因为作为本体的玉石不在身边，又或是中途出了什么问题，总之现在的结果是：他孤立无援无人相信时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杀害林殊的凶手。他甚至连基本的身份证明都没有，面对警方咄咄逼人的询问根本无从回答，被戴上手铐时还有点发愣。

他知道没人会信他，所以平静无比。

人群那头似乎有点骚动，好像是安泽来了。洛杨眼睛突然有点酸，低下头盯着地上被踩折了的一朵野花，不想抬头往那边看。

他这个人记性很差，一点东西得反反复复背上很久。安泽的手机号码，是他趴在窗台上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才记下来的，曾经被他一遍遍展开又揉上那张纸条，现在还安安静静躺在他口袋里。

林殊本是好心把魂魄还给他，谁知道会造成这种结果？昨晚他摸黑跑到安泽办公室寻找自己丢失的本体，却因为玉石被锁在了柜子里而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记得的那串号码迟迟无人接听，黑夜里可以依靠的终归只有自己……

安泽从林殊病房里出来，径直走到了洛杨面前，洛杨看着他风尘仆仆赶过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衣襟，头垂得更低了，被扣住的手暗自紧握成拳，又悄悄松开。

他怎么忘了，这个人是喜欢林殊的啊……

“洛杨。”

“嗯。”

洛杨正低头等着下文，突然感觉有人把手放在了他头上，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想给他无声的安慰。紧接着耳边响起那人不掺喜怒的沉稳嗓音：“又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低头？”

洛杨被这句话狠狠戳中心脏，猛地抬头看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你怎么知……”

“你是笨蛋吗？”安泽看到了他眼里的无措，板着脸给了他一个暴栗，似乎对他没什么常识的脑子感到十分嫌弃。“工作人员都还没判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你一个人在这伤春悲秋个什么劲？”

“可是你竟然相信我。”洛杨抬起手背抹掉溢出眼眶的眼泪，冰凉的手铐随着动作发出哐啷声，掩盖住了他略微颤抖的声线。“我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深冬天气干燥寒冷，洛杨还穿着几个月前的薄棉外套，风钻进领口蓦地打了个寒颤，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白。安泽无奈轻叹，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给他披上，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语调。

“林殊会选择这种方式离开，我也很意外。你不要多想，跟警察去警局备案，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安泽的衣服还残留着淡淡余温，洛杨乖乖点头，下意识地蹭了蹭领口，突然就觉得安心。

“我没有身份证明。”他抬头，略显颓废地看着安泽。

安泽望进他稍稍有了点神采的眸子，没由来地想起了那天晚上林殊的话——

你喜欢的那双眼睛，从来就不不属于我。

他微微皱起眉心，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心生疑惑，却也没时间细想，被工作人员叫去之前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回来后不要乱跑，我有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