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洛杨还是头一次进派出所，派出所离医院所在的山头不远，隔壁是一家开了好几年的馄饨店，老板娘正蹲在店门口跟街坊邻居吹牛，看见由远及近驶来的警车，又开始一如往日般指手画脚。

洛杨坐在后座，略显呆滞地望着锁住自己的手铐，心不在焉地回答警察的问题，扯了半天也没答到点上。

“你这人看着也不像会干这种事的，怎么净知道钻空子？”坐在身边的警帽明显没什么耐心，正色道：“给我老实回答！”

洛杨面色沉了下来，面对声色严厉的警官丝毫没有惧意，皱眉疑惑道：“我没有杀他，这难道不是最老实的回答？”

“你这小子……”

王警官刚想直起身子想给他点教训，突然就接到一通电话，说鉴定结果出来了，死者并非遭人陷害，作为凶器的水果刀上也没有除林殊以外的指纹。

“还真不是你。”他瞥了一眼靠着车窗打盹的洛杨，还没把手机放回口袋，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个电话……上头打来的。

“……局长？”

“王充，林殊那个案子转交给小绪，你马上带人去处理滨江路的车辆追尾案。”

“……”你特么让刑侦队去负责车祸？！

“有意见？有意见就保留，赶快动身！”

王警官磨蹭半天才应了声好，洛杨似乎听见了他忿忿磨牙的声音。这时警车已经驶进了派出所，有人站在车旁轻叩车窗，声音不急不缓温润动听。“前辈，我奉命来接替您了。”

来者是一位年轻小警帽，手里兜着一块颜色鲜艳的滑板，干净利落的制服衬得他身姿笔挺，笑起来时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温柔几分随性。

“玩性这么大。”王警官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滑板，板着脸把洛杨从车里丢了出去。“这货交给你了。”

沈绪搀住快要跌倒的洛杨，笑着朝驶远的警车挥了挥手。

“你就是洛杨？”

沈绪掏出钥匙把洛杨的手铐解了，领着他到办公室做登记。派出所值班人员比平常少，审问登记也不过是走走形式，连证件都没有要求出示，洛杨虽不太清楚正常的流程，却也知道沈绪是在故意给他放水。　　

傍晚时分他被完好无损送回了医院，沈绪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现在没事了，放心进去吧。”

“嗯……谢谢你帮我。”

“你好像有点误会。”沈绪靠在方向盘上笑着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得意。“从头到尾帮你的都是安泽，这份人情，我可是替他记着的。”

正值晚饭时间，洛杨拖着一身疲累到食堂吃饭，虽说警方已经证明了他的清白，但医院工作人员看到他还是情不自禁绕着道走，给他打饭的阿姨都不敢抬头看他，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路过林殊病房时看见清洁人员正在清理房间，沾了血迹的床单被丢弃在一边，能换新的通通都换了，林殊存在过的痕迹被一点一点擦掉，往后再不会有人提起。

他突然就觉得难受，冲进病房把阿姨准备丢掉的那本相册抢了过来，抱进怀里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医院角落的梧桐树旁，蹲在树下嚎啕大哭。

梧桐枯叶凋零，在夜色里轻颤着寒枝，晚风吹来细雨，朦胧了残灯孤影，徒留一片黯淡凄清。

曾经他仰慕过的那个人，也是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夜，将身躯掷于冰冷，不惜用性命挽得家族尊严。

只有他，依旧在宿世轮回里苟延残喘，一个人承载着所有幸运和不幸，一个人把记忆慢慢封存，再抬眼迎接下一场人生。

他蹲在堆积满落叶的梧桐树下，紧紧抱着那本遗留下来的相册，哭得声音沙哑。

有人自黑暗里踏过泥泞而来，撑着被灯光照得昏黄的伞，低头将他注视。洛杨抬眸，恍然看见好多好多年前，那人轻蹙着眉头，在细雨中俯身将他轻轻捡起握于手心的模样。

安泽把伞放在一旁，走到洛杨身边坐了下来，也不顾被雨水打湿的泥土有多脏。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坐着，靠着梧桐树粗壮的树干闭眼沉思。

洛杨哭够了，抹了把糊了满脸的眼泪，抽噎着声音扭过头来安慰身边的人：“你别太难过了。”

安泽摇了摇头，给他递去一张纸巾。“现在比较难过的人，怎么看都是你。”

“别逗了。”洛杨出神地望着眼前干净洁白的纸巾，自言自语一般。“安泽，你明明喜欢他的。”

你明明愿意给他手帕。

“那也仅限于喜欢。”安泽摸摸他的脑袋，也不知是在安慰谁。“人不在了，再喜欢也是空的。”

洛杨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人肩并肩靠在树下，相顾无言。他不经意间摸了摸口袋，竟然在安泽给他披上的大衣里翻出了一颗糖。

是上次给林殊的那种糖，糖纸随着灯光变换着颜色，像傍晚时分闪烁在夕阳下的贝壳。

“你应该不喜欢吃这个吧？”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糖果？

“你好像很了解我。”安泽轻笑，偏头望着他的眼睛。他一直记得这双眼睛，瞳孔里泛着纯粹的墨绿色，像揽阔了一整片浩瀚森林。“我们才见过两次。”

“啊……我这个人比较会看相，这些东西随便一瞧就能略知一二。”洛杨面不改色地瞎扯。

“你可能不知道，林殊在我家喝醉酒的那个晚上，嘴里反反复复一句话念叨了很多遍。”

“……什么话？”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是你日记本上最后记录的那几个字。”

“你偷看我日记？”某人完全不着重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日记本上都写了什么。那天晚上酒喝多了他没什么记忆，难道自己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我我……我难道跟你表白了？”绝不可能！

“……”

“我想起来了！”洛杨惊得直接跳了起来，抱着相册大喘气。他那天用林殊的身份在日记本写下“我是洛杨”那四个大字，好像好死不死被这家伙看见了！

安泽点点头，示意他坐回来。

“‘我是洛杨’，这句话林殊说过好几次，我一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患了癔症性精神障碍，后来看着又不太像。”

“……”你说什么狗屁精神障碍？

“如果医院开始翻修那天没有偶然翻开那本日记知道了你的名字，也许我永远不会多想。”

不会知道那块玉石的主人姓甚名谁，不会明白林殊口里的洛杨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会纠结卖煎饼果子的大爷为什么称呼林殊为小杨，更不会因为疑惑而再次翻开那本陌生人的日记。

“我很清楚。林殊被送到手术台的那个晚上，我就确定他救不活了。”　

安泽静静看着他，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夜风静谧中细雨飘忽来去，轻轻落上那人温润的眼睫。

“洛杨，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安泽眉头紧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日记本上，会有我安家历任家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