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祖上曾流传下一本族谱，里面纪录了两宋以来所有家族成员，只有新添子嗣的喜庆日子才能进行翻阅记录，就连安泽自己也只记得其中几任家主的名字。而眼前这人，竟然把他们历代家主的名号全部写了下来，从第一任掌门安逸之到他爷爷安居乐，完完整整半字不缺。

除非曾经有人把族谱泄露了出去，否则绝不可能有人把他的家族了解得这么透彻。

洛杨愣了两秒，突然抬脚往安泽身边的枯叶堆里踹了一脚，激起一大片落叶残渣。“你还不承认偷看了老子日记！”

“……只看了首末页。”

“你以为老子会信？”

“……”

洛杨是两年前才修行成人的，因为记性不好，化身成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本本把这些重要名字认真誊抄了下来。这是他留存于世的记忆，忘了这些，他的过往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郑重其事地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

“我本是大山深处一块冰种翡翠，经日月天地滋养而孕育出了灵体，后来被上山采药的逸之捡了去，从此作为传家宝供安家世代流传。直到你爷爷那一世，拿我出来臭显摆的时候不慎把我丢进了山沟里，害我独自在黄土里掩埋了好多年，总算历尽艰辛修成了人形。”

他一点都不怕告诉安泽实情，因为断定这人绝不会信。

果然安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听了他绘声绘色的一大串叙述，脸上神情不变，微杨的嘴角却将他的无声嘲讽展露无遗——

妈的智障。

安泽觉得洛杨和林殊这件事有点扯呼，可也从没想过这家伙会把他祖宗十八代也连带上，他抑制住就要抽搐的眉，觉得自己是个很忠实的听众。

“这么说，你是安家世代相传的宝玉？”

某人重重点头。

“那块玉石就是你的本体？”

继续点头。

安泽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略带调笑地望着他。“那……你不就是我的了？”

洛杨煞有其事地点头，反应过来后猛地摇晃脑袋，咬牙切齿愤愤瞪他。“把我丢弃这么多年还想要回去？老子现在是自由身！”

合着你之前是被迫卖身了？安泽哭笑不得，对他的自恋程度表示自愧不如。“那你跟林殊是什么关系？”

“那天我因为身子虚弱稀里糊涂附身到了他身上，这才得以给他续了两个月的命。可是昨晚……我还是没能拦住他。”

洛杨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抱着怀里的相册低声问他：“林殊……他会被葬在哪里？我想去看他。”

“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安泽起身拍了拍身上蹭到的泥灰，似乎打算走人。“但是在此之前你如果依旧不坦白实情，就只能作为精神病患生活在这里，不准踏出医院半步。”

“精神……什么患？”

“你昨晚凭空出现在医院里实在蹊跷，我对外声称你是我带进来看病的患者。”

“……喂喂你真当我刚才是在瞎哔哔吗？”踏马的有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嘛？你这分明是要软禁！

“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我都差点信了。安泽表情逐渐淡了下来，道：“我为了你连除夕都没法好好过，还换不来你一句真话？”

他可以不随便断定凶手是谁，可以当洛杨是急着看望朋友才避开登记偷偷溜进的医院，甚至可以认为给林殊做手术那天是自己看走了眼，但他实在无法接受洛杨这套毫无根据的说辞。

自始至终他都愿意相信那双干净剔透的眸子，可现在想来，他是不是太幼稚了？

傍晚时分还淅淅沥沥下着的细雨，一到夜间就越发急促起来，倾盆大雨伴着随之而来的闪电轰鸣，在夜空里劈出一道道火光。风雨掀翻了窗台上的盆栽，数百年稳如泰山的巨大树木都被狂风撼动，显得有些难以负荷。

安泽很少在医院过夜，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等要回去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看来是赶不上家族聚餐了。

这样也好。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找了张棉被准备在办公室沙发上过夜，突然瞥见窗外有道人影，蹲在雨里不知在做什么，厚重的雨幕遮挡了视野，凑近了才看清是刚才气呼呼准备回屋睡觉的洛杨。

窗台上的盆栽被风刮落在地，花盆碎裂支架分离，零星开放的铁线莲歪倒在泥土里，经风雨冲刷碾压，显得越发颓靡。洛杨也不撑伞，冲到外面把盆栽拼拼凑凑捧进怀里挪进了屋檐，自己身上被雨浇了个透，倒是把花护得很好。

安泽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比较吸水的浴巾给他送去，打开门赫然发现走廊边上摆了一大片的盆栽，看样子全是某人冒雨从外面搬进来的。

一个人得有多心软，才能心软到不忍目睹一朵残花的衰败？

走廊尽头是洛杨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可以从门隙中看到正在换衣服的洛杨。洛杨头发还淌着水，刚换上的衣服没一会儿又被蹭湿了，这才想起来翻找毛巾把身子擦干，急急忙忙中砰地踹到了桌脚，倒在床上捂着脚踝嗷嗷呼痛。

安泽无奈，进门把人从床上揪了起来，浴巾往对方头上一罩，示意他自己把水擦干，然后蹲下身替他看看有没有撞伤。谁知天空突然扔下一道惊雷，闪电蓦地亮彻天际，像要直直劈进房间里，滋拉一声后整个医院瞬间陷入了黑暗。

洛杨被那道闪电吓得不轻，反射性地想钻进被子里裹着，黑暗中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脚踝，他一个着急就抬脚一蹬——

“啊啊啊安泽你的脸怎么在那儿！！”

他的宝贝脚丫子竟然直直蹬在了安泽脸上！

黑暗中某人手忙脚乱翻找毛巾给对方擦脸，又想道歉又想笑，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喷了，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抖个不停。

安泽挑眉，眼神危险。

“我我我给你擦擦！”

“……滚。”

洛杨很庆幸此时看不到安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