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的内心如同一片漆黑的世界，阴暗潮湿，长着荒唐的杂草，居住着嘈杂的蚊虫。空荡荡的地域没有边界，摸不着支柱，没有光线，只有支离破碎的回忆如同幻象陪伴着自己生存在里面。

有天，忽然看见一扇明亮的窗，外面是另一个世界，繁花似锦，春意盎然。推了推那扇窗，可恨它被上了锁，直到后来筋疲力尽地敲，也没有打开。

“这里有人坐吗？”对面是一个背着电脑包的男孩，他拿着一杯星冰乐，用力地吸了一口，嘴角挂了些奶泡，微笑着坐在了童思乔对面。

“我在等人”这句话还没说出口，童思乔也不好意思再叫他起来。

对面的男孩打开了笔记本，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

童思乔看了看手表，邓茗珺没有迟到，只是她来早了。

“我叫Steven,你很漂亮。”对面的男孩脸上浮起了率真的笑容。

“Suki。”童思乔很久没提起过自己的英文名。

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传来了一条消息，是何思绪。

“跟我一起感觉怎样？”

童思乔输入了又删除，犹豫了很久，发出了一句，“恋爱的感觉”。

“谢谢你陪了我三天，各求所需。”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这句话，童思乔的手巍巍地颤抖，手机掉到了地上，发出“嘭”的闷响。

一个内心空荡，一个身体虚度，的确是“各求所需”。

埋头打字Steven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童思乔一张仓惶的泛着青白的脸。

“Suki?怎么了？”

童思乔不说话，目光瞥向了咖啡厅的角落，眼睛红得像小人鱼在太阳升起那瞬间扔下利刃的海面。汹涌的浪花上闪耀着血色的光。

Steven捡起了地上的手机，放在童思乔手边，然后合上了笔记本安静地看着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Steven顿了顿，又说,“从前，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我们生活的地面的世界，而另一个，是天空之城。地面世界的人感受到地心引力，脚碰着地面走路。而天空之城的人是漂浮在空中的，头向下脚朝上。两个世界有一扇连接的禁门，两个世界的人从没见过面。”

“后来，天空之城的一个女孩安娜好奇地打开了这扇门，她来到了地面的世界，这里的人好奇怪啊，每个都贴着地面走路。她碰到了一个叫威廉的男孩，威廉从未见过漂浮的人，就热情地带着安娜四处游览，安娜周围飘荡，威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为她领路。后来，安娜经常偷偷从禁门来到地面的世界，后来地面的士兵发现了她，国王要把派科学家把她解剖做实验，她就被囚禁在城堡里。”

“啊？然后呢？”童思乔专注地看着Steven。

Steven满意地微笑着说:“安娜的爸爸和哥哥发现安娜失踪，来到地面的世界和威廉一起拯救她。最后，她得救了，可她还是要回去天空之城。安娜的爸爸说，你和威廉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生活在空中，一个行走于地面，你该回来啊。”

“最后呢？”

“安娜留下了，她适应了地面的引力，是爱，让她有了重力。”

童思乔沉默了。

爱最大的意义，就是赋予了每个人那份踏到实地上的重量。

“思乔。”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鞋跟踏过木地板的声音，邓茗珺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能够形容的沧桑止于外表，内心的疲倦只能被感受。

她的长发已经留到了腰后，生产后体型比起当年丰腴了不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脂粉把她修饰得轮廓分明，她穿着短马甲胸前挂一副墨镜，手上两枚别具匠心的钻戒。

微笑时还是没藏得住几条浅浅的鱼尾纹。经历所留下的烙印，始终无法掩饰。

大概所有分离以后的朋友，重逢后都只能有一句“好久不见”。除了这句话，童思乔实在找不到别的开场白。

“这位，你的朋友吗？”

“不好意思，我以为Suki一个人。”Steven有一些尴尬。

“嗯？Suki?”邓茗珺还是像当年那样，一个语气一个神情，就能看穿别人的用心。

Steven匆匆把笔记本收起来，背上包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过身:“Suki,能留个微信吗？”

童思乔低下头抿着嘴唇掰自己的指甲。

邓茗珺看了一眼童思乔，把手抱在胸前看着Steven只是微笑。

Steven会意地离开了。

邓茗珺坐在童思乔旁边:“我记得你以前一直不喜欢别人坐在你对面，很怕别人看着你。”

“我现在，还依然是。”童思乔欣然地说。

“找到路远了吗？”

“没有。”

“他也没跟我们联系，只是别人跟我说看见他了，我就觉得，得跟你说一声。”

“结局早就是定好的了。”

“的确是这样。”

“你呢，带孩子过得累不累？”

那天，坐在沙面的树底下，童思乔捧着温热的馥芮白，奶泡和着底下的意式浓缩和热牛奶慢慢地滑过她的口腔。邓茗珺说了很多很多，多得似乎童思乔离开了这两三年，没有人认认真真听她说过话。

后来才知道，白临和她分居了。

“你走了几个月后，我就生了我女儿，现在才两岁多，白临送了她去全寄宿的国际幼儿园。他回到自己的公司给他爸爸打下手，现在已经接手公司了。”

“这不是挺好吗？”

“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我却竟然一个星期都看不见他几次。一大早出去，深夜才回来，说是怕吵醒我，每晚睡在客房。女儿被他送到幼儿园了，我每天一个人守着个空荡荡的房子。”邓茗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堪。

“我明白你。”

“我真的真的…”很痛苦这三个字，哽咽在邓茗珺的喉咙里。她戴着墨镜，让人看不到她发红的双眼。

“怎么不出去找份工作打发时间呢？你以前总说着很想开个小花店，跟白临说说啊。”

“他什么都不让我做，他就是要我在家。”后面半句话，邓茗珺说得吞吞吐吐，却又咬牙切齿，她的手指不停地搅在一起，关节泛出了白。邓茗珺彷徨地捂住自己的脸，大冬天额角渗出了汗。

她间中说的内容不多，却不停地在重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手心捏得越来越湿。

“思乔，你过来陪我住好吗？”